这是她第二次来这湖边,也是最后一次。
从出生那天起,凌就患上了脚疾。她们住在终年积雪的山里,但她右脚的伤口不能受凉。于是,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并不能经常出家门,只能呆呆地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没有妈妈,她不知道妈妈是谁,“妈妈”这个词的概念,凌也没有理解透彻过。
她只有爸爸和姐姐。但是姐姐在昨天去世了——爸爸是这么说的。凌不相信!姐姐之前告诉过她,人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冰,有雪,还有妈妈,每个人都会去那里。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那时的凌问姐姐。
姐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也许吧。”
凌相信,姐姐会抽出时间来看她的。以前姐姐去冰湖上溜冰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她。她们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姐姐给她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凌黑亮的眼眸里,映出窗外的雪、屋内的炉火和姐姐苍白的脸庞。姐姐是那么爱她。甚至有一天,她不顾爸爸拉长的脸,拉着凌去了那个湖边。
那冰湖,在森林的深处。好大好大的一片湖啊,上面结了冰,闪着银质的光泽,并不冰冷,反而泛着点点暖意。姐姐穿上溜冰鞋,站上了这座天然的溜冰场。她舒展着身姿,指尖触碰着每一片洁白的雪花,裙摆掀动着每一寸流动的空气。每一棵树都肃穆地站立着,每一片雪花都虔诚地下着。这静谧的天地间,这无人所知的森林深处,只有姐姐在冰面上旋转,只有凌的眼中迸出一刹那光芒。
姐姐下来了。凌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脚。姐姐微眯着眼,拉起凌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天空下,两个身上落满雪的小人,手拉着手,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积雪,向隔世的梅香走去。
一回家,凌便发高烧了。她的伤口着了凉,感染了,很快扩散到全身。学医的爸爸也摇摇头。他发高烧的这几天,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姐姐”。姐姐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
姐姐没有哭,只是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平静地看着凌。
六天。
姐姐在第五天的时候走了。凌第六天醒来时,只看到枕边姐姐的溜冰鞋,和因病满身通红的自己。
她没有问爸爸什么,只是换上了一条她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掀掉了包裹她十二年的外衣,捧着那双溜冰鞋,走入风雪之中。
现在,她就站在这冰湖边。
不出所料,姐姐的坟在湖边上。风声中,她似乎能听见姐姐的心跳。
她解开头发,任风肆虐。
她换上了姐姐的溜冰鞋——不,是她们的溜冰鞋。
风来了。雪来了。她在冰湖中央旋转。沉默的那些大树,忽然醒了。她绕着湖边,和每一棵树拥抱。雪花落在睫毛上。她闭上眼,张开双臂,向前。
最薄的一层冰裂开了。她想,春来了。
裂纹是梅花的形状。那些蓝色的梅花环绕着她。她的溜冰鞋上、白裙子上、头发上,都是蓝色的梅花。她想,姐姐来了——“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带我过去的……”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姐姐温暖的手拉起她的手。在风雪的环绕中,凌幸福地笑着。
那里有冰,有雪……
20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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