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簧

作者：向书胜

父亲告诉我，他和母亲是由一根弹簧串起来

的。

三十年前，空气也和现在一样新鲜，时间的节

奏在夏天的气息里依然带着灿烂的悸动。母亲当时

还扎着两条活泼的马尾，她就是晃着那满身的青涩

和甜蜜，给父亲送了那根弹簧。

父亲知道母亲对他有意思，他能明白弹簧曲曲

折折的身姿里隐喻着多少缠绵的意味。他们很快便进入了热恋阶

段。

当然，初中生的早恋在大人看来无异于洪水猛兽。有一天，班

主任把父亲叫到办公室说了一通，然后，我的正准备考高中的父

亲，在当天下晚自习后，把那个弹簧还给了我正在读初一的母亲：

弹簧竖起来，被一个铁夹紧紧含在嘴里，身高降到最低限度。母亲

知道，父亲是想要更多的自由空间。

母亲和父亲小心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父亲即将毕业，

他们的感情才开始明显地别扭起来，母亲对她的初恋产生了怀

疑，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在手足无措中紧紧攥住了清高。最

后，她不无狠心地当着父亲的面，把弹簧拉成了一条波浪线。

父亲捡起丢在地上的弹簧，它成了条普通的铁丝，再也缩不

回去了。他握紧它，拇指用力抵着铁丝的一端，望着母亲的背影，

感到了一种尖锐而粗粝的疼痛。指尖绽开的血在铁丝的统领下，

一齐附和着，声讨他对她长时间的疏漏与漠然。

然而，我的父亲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他把那根铁丝锯断，

费了好大的劲把它做成了“心连心”——两个心环套在一起。第二

天，母亲一见到它就被父亲的浪漫感动了。她再也装不出对他满

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在她毁掉弹簧时她就后悔了。

高中开学的日子，母亲从两个心上取下一个，擦得很亮又用

布包好，仿佛那不是什么铁环，而是金子做的宝贝。她用布包好托

人带给我的父亲。这样，他们就各自珍藏着一个心环，怀揣着彼此

的想念，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他们期待两年后在同一所高中相见。

然而真到了两年后，因为家境贫寒，不管母亲成绩多么优秀

都不得不终止学业。高一报名时，她瞒着外公，叫上几个同她一样

考上高中却不能就读的好友，去了一趟高中。一是假装作为新生

触摸一下读高中的喜悦，其二，则是为了见父亲。

这一次，他们掏出各自的心环，互相将对方的心形环弯成了

三角形，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以此来表示自己坚定不移的爱情

……

而最后一次变形是在多年以后领结婚证的途中。据母亲说，

当时，父亲骑自行车载着她去到一个安静的河堤上，他们一起回

忆了弹簧演变的历史。在离开河堤的时候，三角形变成了圆形，充

当了彼此交换一生的结婚戒指。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只留有青春不在的感叹。

关于那两枚简陋的戒指，本可以安稳地绕在手指上，陪他们

慢慢老去。但是去年母亲在池塘边喂鱼，一撒手戒指就从手指上

消失了，它融入了浑浊的池水。

塘泥很深，又不知具体的位置。如果没有“青蛙王子”，是不可

能捞上来的。母亲捞了半天也没有捞到，最后累得瘫坐在地上，怅

然若失。我仿佛看到在母亲眼前，时间的火车带着装满往事的车

厢一节节划过，永远也抓不住它，但她却偏偏要执拗而顽强地注

视着。

父亲知道后也来到池塘边。没等母亲说话他就把自己那枚戒

指也扔进了池水里。两枚戒指双双沉塘，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归

宿了。

刚开始我觉得父母有些幼稚，从最初的弹簧到最后的戒指，

无非都只是一种简单的形式，形式真的那么重要吗？

也许，爱从最初就是一场冒险，只是因为坚守所以才险象环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