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庄子本纪》里的一篇,取材于《外篇 刻意》。
一天,侍臣跟楚庄王说:宫门外有一个骗子,说要骗一下大王。
楚王说:太好了,我最喜欢骗子了,因为过于明察秋毫,好久没有上当受骗了,心里痒痒得慌,快让他进来。
骗子来到楚王面前,楚王问:你打算怎么骗我呢?
骗子说:我们做骗子的,一般不过是为了几个钱,编织美丽的谎言,而我所图甚大,我不但想要大王的钱,还想要大王的心。
这你怎么做到呢?
大王要给我一个大房子,里面安排几个男女仆人,男的要精干勤快,女的要美丽温顺,每月有一万零花钱,然后我会在麦芒上刻出一座宫殿来,宫殿里有一绝世美女等待大王临幸。
中射之士说:这么弱智的骗局也来大王面前现眼,你在麦芒上刻宫殿,你的刻刀是什么样的?先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少不了又要说,这把刻刀只有德才兼备之人方能看到,而我们这些人害怕别人说我们无德无才,就只好谎称自己看到了。真是荒唐,德才兼备之人首先要诚实,看到了就说看到了,没看到就说没看到,怎么会被你骗过。
骗子说:我的骗局确实很简单,但并非像你说的那样。没人能看到我的刻刀,德才兼备也好,全无也好,在万千人中,只有大王能看到麦芒上的宫殿以及殿中美人,因为这个骗局只为大王而存在。
楚王说:我答应你的要求,还有别的吗?
骗子说:大王要斋戒沐浴,不近女色,尤忌男风,如此三个月,方能看到这麦芒上的宫殿。
楚王满口应承下来,让人将骗子安排在厨房旁边的小柴房里,给了他几条狗做仆人,他每天的伙食就是硬得像石头的干粮和咸菜疙瘩,喝清水,那几条狗吃的厨房里的剩饭菜都比他要丰盛。但他并不抱怨,也不去厨房偷东西吃,也没有逃掉,只是每天在柴房里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而楚王一如既往过着荒淫奢靡的生活,每天饮酒食肉、与娈童妖女淫乱,也不洗澡,身上臭烘烘的。
三个月以后,楚王及时想起了小柴房的骗子,就派人问他宫殿建成了没有,没有的话就砍他的头。
侍臣回禀:骗子自称宫殿已成,但他说太重了,没法搬过来,需要大王亲临视察。
楚王来到小柴房,见骗子斜倚在门框上,手里举着一根麦芒对着太阳看。楚王来到跟前,他就把麦芒交给楚王,楚王接过来,也对着太阳盯了一会儿,见空中浮现一座金灿灿的大宫殿,其华丽巍峨雄伟阔大百倍于自己的王宫,从殿门垂下一架云梯,正好垂到自己脚下,他就扶梯而上,上了许久,来到殿门处,往下一看,呀,下面白云缭绕,自己的王宫就如小柴房那般矮小寒碜,宫中的卫士、宫娥就如甲虫、飞蛾一样爬来爬去。他向前敲了敲殿门,殿门豁然打开,很多执戟卫士列成两队鱼贯而出,全是女子,她们对他并不理睬,只是威风凛凛举起剑戟摆成一个阵,只有趴着才能通过。
楚王茫然不知所措,忽见不知何处闪出一人,正是自己的宠妃郑袖,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对他劈头就是一鞭,喝道:趴下!
他只好趴下,匍匐前行,郑袖一鞭一鞭抽下来,抽在他背上和屁股上,一面骂道:叫你不斋戒!叫你不沐浴!叫你淫乱无度!只打得楚王嗷呜乱叫、腿脚抽搐、皮开肉绽、无力前进方休。又有两个武士,一人架着他一根胳膊,拖着他通过剑戟阵,来到大殿内一个王座前。王座上端坐的,是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似曾相识;王座前的地下,又有十几个男子跪在那里,亦似曾相识。
低头细想,他想起王座上的竟是先前巴国进贡的美人,自己一开始甚是宠幸她,连郑袖都冷落在一旁,但郑袖却不曾撒泼吃醋,反而与她十分要好,如亲姐妹一般,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只是这美人一见自己就举起袖子,掩住口鼻,令自己甚为不解,就去问郑袖,怒道:我不喜欢洗澡,故而身上气味颇重,是不是她不喜欢了,就作出这幅姿态。郑袖说:她举起袖子,分明是愿大王不忘贱妾之意,此份厚意,贱妾心领了,还愿大王厚待之。大王身上气味如兰,谁不喜欢呢。楚王却不听,令人割了巴国美人的鼻子,说:香臭不分,要它何用?她割了鼻子,没几天就死了,不想竟在这里。
至于那十几个男子,却是自己的先祖,曾在宗庙的墙上看见过他们的画像,他们有两三位是自然病死,其余却要么死于征战,要么死于臣下作乱。生前何等威武风光,如今都抖抖索索、低眉顺眼,楚庄王想跟自己的父亲打个眼色,父王却没有回。很显然,他们都是因自己的过失拘系在此的,他们生前固然也没少干坏事和蠢事,但毕竟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听那巴国美人道:古代圣王无天灾,无物累 ,无人非,无鬼责。光矣而 不耀,信矣而不期。不思虑,不豫谋。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但你们,没有一个是圣王,虽手握大权仍寝食不安,极尽声色而欲壑难填。我因此能在梦中攻击你们。唯独庄王侣,即位以来,淫乐远胜先王,因过度疲惫,从未做过春梦,故而巫山云雨之境竟从未吸引过他。他又在宫中收集了大批强盗、小偷、骗子、驼子、瘸子、连体人、无头人、缺手缺脚的人,我在下界的化身也被他施以酷刑,所以,他值得特别的招待,否则,他也不会散发这么浓重的臭气。
这时,郑袖上前脱了他的裤子,又令他十几位先王也都脱了裤子,按照世系排列,先王将自己的王杵捣入后王的菊花臼里,一个一个摞在庄王身上。庄王既受了伤,身上又压了十几个大胖子的重量,菊花臼又如捣碎了辣椒一般火辣辣的疼,自然是苦不堪言,他只纳闷自己如此饱受折磨,怎么还没有死掉。先王压在他身上,一个个都捂住鼻子,说:太臭了,怎么这么臭!可是他们又像是个个都乐在其中。庄王也觉得他们臭不可闻。
于是听神女说:现在你当清楚了,权力不仅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负担。你沉迷于酒色,而忘记了列祖列宗将权力赋予你时、同时交给你的重任,你回去,当重整旗鼓,派出你的大军,像收割麦穗一样收割人头,你不必对他们抱有任何慈悲心肠,他们没有作恶,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你这么大的权力,既然他们国弱民贫,你就可以欺凌他们。在屠杀他们的时候,你自己的国民也会有些微的损失,不必在乎,只要你给他们颁发烈士称号,为他们建一个陵园,里面不必有他们的尸骨,只要树一些墓碑刻上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属就会感恩戴德的,其他人见了,也会激发“大丈夫就当马革裹尸还”的慷慨情绪。这样,你便可以说是强爱了你的国,真正彰显了你的权力所在,而你的国则因你的鸟的进入而欢欣、呻吟,你的鸟就像传说中那只鸟,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的国已经成为你的恋人,你们便合为一体,你的国侵入别的国,他们会宣扬是你强爱了他们的国,这种互相传递的强爱关系,就好比现在列祖列宗强爱了你一样。这样,别的国也会因此而爱上你,全天下的人都会宣扬你的威名,他们会因你的鞭笞、羞辱和折磨爱上你,就如你现在因这些而爱着我一样……
神女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淡薄,而庄王身上的伤痛也越来越轻缓了,他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终于睡了过去。
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是在王宫里的床帐里,旁边还有个脂粉凌乱的侍妾。她见楚王醒了,慌忙下床去给他端尿盆和洗脸盆。窗外晨光熹微。
中射之士进来请命,楚王问:外面有什么新闻吗?
中射之士说:大夫伍举禀,陈国夏征舒弑君,请大王命,要不要出兵伐罪吊民。
楚王说:当然,为什么不讨伐他们?出兵!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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