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句话，两种说法，有的人拣的是好听的那一面，坏话也能说成好话；还有一种人，是拣的难听的那一面，好话也说成了坏话。
这是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里说的。之所以想起它，是因为同事小高就是刘震云说的后一种人。
小高长得不高，在我结识的姓高的人中，大部分都和她一样，个头和自己的姓氏唱反调。她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脸蛋倒还说的过去，就是一张嘴说话，让人不好接受。
比如早上她提了一杯粥上班，同事问她早饭只喝一杯粥够吗？她翻着白眼说我不知道煎饼果子牛肉饼撑饥吗？我又不傻。
这就像刘震云说的那样，别人问的她是一件事，到了她那里就被说成了两件事，或者三件事，更或许是无数件事。别人问她一杯粥能不能裹腹，让她回答成了别人对她智商的怀疑，还有对自己节俭这一美德的隐赞，口气是凌厉的，是对别人对她智商怀疑的有力还击。
但时间长了同事们才知道，她的白眼，她的凌厉，并不是她的内心戏多，曲解了别人的意思后才表现出来的气愤，而是她生来就是这样说话，而同事也都高估了她的智商，别说曲解，就是直解，别人一句话她也解不出来。
用老王师傅的话说，这样的人在农村，被称为一根筋，头盖骨下面的东西没发育好，好像缺的还不少。
老王师傅说的这话也不全对，小姑娘别看说话难听，别人说话不能理解，可耍起小聪明来比谁都要聪明。
在白天上班的时间里，她的聪明随每件事对她的利益关系和老板的位置灵活变通。老板在的时候，她是一个品德高尚一心为老板的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在她的口里也能拔高到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举个例子，老板今天上班没有戴帽子，不是忘了，是今天的天气不需要戴帽子。从老板一进门，出现在小高的视线中，她就一副疼惜加抱怨的表情：哥呀，你咋能忘了戴帽子了尼？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吗？你是最容易感冒的呀！你如果感冒了，咱这个店怎么办！你和姐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办！还有你家叔叔和阿姨怎么办！！！以后千万要记住，别忘了戴帽子，别忘了戴帽子，你的身体不允许你不戴帽子！！！
小高生来大嗓门，一说起“怎么办”的排比句又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好像老板不戴帽子的后果不是个小感冒，而是会有生命之忧。
一番差点顶破房顶的慷慨陈词之后，老板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自己不戴帽子的错误，也诚心接受了小高最真挚的关心和最善意的抱怨。可老板的诚意接受表现的不够热烈，所以这最善意的抱怨有时会持续一个上午，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不时被小高提起。
老板喜欢串门，店里一不忙，他就拿着随时会有电话打进来的那三部手机去串门子了。他前脚一出门，小高就舒展着腰身站起来，踱到老板的椅子后，在小橱上搁着的果盘里拿起苹果，用老板娘的姿势切下一块，用自己的吃相大口吃完，再去切下一块。
吃着苹果的同时，在老板娘堆放物品的货架上翻来翻去，各种好吃的都尝上一尝，吃完再逛逛淘宝，刷刷抖音，眼睛时刻盯着店门，老板的身影一出现，右手就摸上了鼠标，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刚刚蹦出了一个垃圾广告，一个美女身着三点，俯着身作妩媚挑逗状，很辣眼睛。
周末老板娘在家带孩子不来上班，老板性格随和，这个时候小高就喜欢行使老板娘的权利，稳坐中军帐，用她那大嗓门指挥同事干活。只是有时她的大嗓门再大，别人都置若罔闻。别人理与不理，小高都不在乎，照样做着她觉得该做的事，觍着脸去和人家说话，应了那句名言：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小高已经在店里呆足了十个月，还只能在老板的指挥下，勉强开出单子来。每开出一张单子，她兴奋地见人就显摆一下，到了快下班时，就会像做总结汇报似的，好像这一天的业绩都是她的，这一天她最辛苦，最劳苦功高。
老板随和，对小高的劳苦功高不予评价，老板娘是个厉害人，专喜欢训斥劳苦功高的小高，言语之犀利语气之愤怒在别的员工身上是不会有的。比如“我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个干活的样子我一个月给你三千五给多了！”等等，这样的话频频出口，让别人听着都很不舒服，但对于内心无比强大的小高来说，像小学生听一堂微积分，课上完了，也就完了，脑子里什么东西也不会留下，更不会对她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农村里把人走路笨拙比喻成“老驴拔蹄”。那天老板娘望着小高的背影，说这笨人走路看着就费劲，走的摇摇晃晃，就怕一步迈不好就摔倒。
笨拙只是别人对她的评价，别人的评价当然不能代表小高自己的感觉。她对自己的衡量自有一杆秤，虽然她的那杆秤翘的太高，但她就觉得那是杆无比精确的称。
她心里的那杆秤时常会让她无比自豪，禁不住向别人炫耀亲戚朋友对她的赞誉：俺姐夫常夸俺，说别看俺年龄小，干啥啥行。通常这样的话是大家一起干完活，同事们对她的笨有目共睹并反话正说地讽刺过之后。这时总有同事说我要是你姐夫，不会说这种违心的话。另一个同事也会说，你姐夫也会反话正说啊！
这个时候小高会笑的很灿烂，依然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觉中，又会说起老公公婆的无知蠢笨，家里诸事靠她一人打理的件件例子。在她的口中，董明珠老干妈的那点成就不值一提，如果假以时日，自己的能力能完胜什么撒切尔默克尔等这些“尔”字辈的女强人。
当然她的这些自我赞誉同她那些一句就能噎死人的话一样没有人爱听，有的站起来离开，有的两个人说话，有的干脆捂着耳朵看手机。但小高同学是执着的人，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的演讲，尤其是这种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演讲，不听是别人的事，不讲就是自己的过错了。
小高同学讲话的风格是演讲模式，天生的大嗓门比话筒音量还大，内容当然是自我拔高式，给同事说起她的家人，说他最大的愿望是父母爷奶长命百岁，寿比南山。虽然她一年也回不了一两次家，给父母买点东西都能要回钱来。在电话里也没有少骂她的爹妈，甚至说出她爸冻死活该这样狠毒的话来。
爱说话是小高同学自己的评价，说的没有一句中用的是别人对她的评价。一句顶一万句是说到人心坎上的话，一万句顶不一句是废话篓子，制造垃圾不说，还给别人添堵，和她演讲中希望别人心情舒畅万事如意正好相反。希望是希望，实际是实际，本来希望就是脱离实际的东西，可在她的演讲里，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