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雨季,山谷里流过一条湍急的溪水,冰凉的溪水浸着张起灵半边身体。他用力翻了个身,把受伤的脚踝放到溪水里。身体如同散了架,很重,在山里急行时顾不上清理树枝,身上多处被划伤。他不习惯这样不好掌控不够灵活的身体,这是他第二次把自己弄得狼狈,超出他一贯的底线。
只缓了几口气,他又坐了起来,此刻天际已泛出些亮白,山谷里的视野也好了很多。山谷两边山壁几近垂直,谷底不算宽,大约是千万年前地址形成的裂缝。谷底溪水清澈,沿着地势蜿蜒而下。他在溪水里洗去手上的血迹,惊得水里的生物四散逃离。
脚踝肿得厉害,除了关节错位,可能骨头也伤到一点。他将关节复位,站起身试着走了走,除了疼,问题不大,只是这一段时间脚不能再用力。
溪水上游就是目的地的方向,却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张起灵进山后一直观察山脉地形,这一带没有位于龙脉上,因而不会有大墓。好的位置也有一些,小型墓葬应该不少,但那些都不太可能成为他的目标。归根到底,石像上的记号只给出了模糊的时间和地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起灵逆流而上,走在溪水里,好让冰凉的溪水减缓脚踝伤处的淤血。山谷里阳光不足,多是半高的灌木和爬地的喜阴植被,比起山上的原始丛林要好走许多。如此走了十多里,远处传来瀑布隆隆的水声,应该还有两三里路,山谷就要到头了。他还没有开始思考如何爬上瀑布,就听到瀑布湍流声中隐隐夹杂了呼喊声。那绝对不是幻觉。他加快了脚步,受伤的脚踝因此承受了更多的力,让他不得不把更多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身体更加不平衡,前行的速度也大打折扣。
没走到百步,他便闻到了空气中很淡的血腥味,再仔细看溪水,前方已有一丝红痕。有人在瀑布那里受了伤。他顾不得许多,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两三里地在他脚下不过几分钟而已。
裹胁着泥沙的流水从几十米高的地方砸下,形成一道不算壮观却很特别的瀑布,瀑布呈现泥沙的黄色,称之为“黄泉”也不为过。瀑布下的水潭不深,潭边趴着一个人,衣衫褴褛,像是经历了诸多磨难。他应该是从瀑布上摔下来,触到潭底撞晕了过去。只是他的情况不太妙,身体周围的水已经被血染红,看来是受了伤。
有那么一瞬间,张起灵分不清眼前的景象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一切又是那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熟悉感,似曾相识,在哪里经历过,还是在哪里看到过?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救人要紧。他几步跨到那人身边,先探了颈部的脉搏,还有,但已十分微弱。鲜血从头部的伤口不断涌出,照这个情况,再不止血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活那人了。
张起灵一手用力压住伤口,另一只手迅速按了头颈几个主穴,减缓体内血流速度,再把那人的头部微微抬离水面。他此时不敢动作太大,因为那人从高处摔下,很可能还有其他伤,断几根骨头几乎是肯定的,如果不先检查伤势就贸然移动,体内的断骨有可能刺伤内脏造成大面积内出血,那也是死路一条。
不多时,那人头上的伤口就不再流血,脉搏的跳动却更弱了。张起灵把那人的头轻轻转了一个角度,露出五官。只一眼,他不由得心里一跳,眉心紧蹙。
怎么会是他?吴邪?!
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什么巧合,能连续发生两次吗?张起灵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命运,以及不断偏离原规道的第二条线索,一定和吴邪有关。从墨脱到秦岭的千里之路,为的就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救吴邪于生死边缘。
张起灵暂时压下心里无数疑问,认真检查吴邪身上的伤。吴邪的情况很糟糕,掉落时应该是头部先触到潭底的石块,头部有一条一指长的伤口。伤口暂时止住血,但需要进一步消毒缝合。身体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若不及时输血,恐怕器官和大脑都会受损。相比之下,身上的伤反而轻一些,左手手腕和肩膀脱臼,臂骨折断,右侧肋骨断了两根,但没有戳到内脏,身上其他小的骨折大约还有十几处。吴邪实在运气好,头先入水却没有伤到颈椎,应该是他用手挡了一下。
张起灵小心翼翼地把吴邪从水潭里抬了出来,放倒潭边的平地上。失血加上浸泡在冰凉的溪水里,吴邪的身体如同冰石,只有胸口还留着些温度,身体需要尽快复温。
瀑布附近水汽氤氲,湿度很大,没有干枯的枝叶可供生火用,必须把吴邪转移到干燥暖和的地方去。张起灵轻轻脱去吴邪湿透的上衣,很快复位了吴邪脱臼的两处关节,捡了几根木枝固定他的断骨。他又解下包裹黑金古刀的布带折了几折,垫在吴邪身下。然后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背对吴邪侧躺在他身边,反手抓住布带,用力拉起的同时自己翻身趴下,把吴邪翻到自己背上,这才慢慢爬起来,捡过自己的外衣,披到吴邪身上。
背一个全身是伤的人并不容易,必须小心翼翼,不让伤处受力。刚迈出第一步,张起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自己的脚踝新伤,本就不能承重,刚才一阵急跑,已是伤上加伤,此时背上又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受伤的脚已经没法再支撑如此重量了。张起灵一手扶稳背上的人,另一只手提了黑金古刀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沿着溪水下游走去。
瀑布周围三面峭壁,一面是山谷。若是平日里,这峭壁对张起灵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时候他自己已是一身的伤,还背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吴邪,怎么看都不太可能从峭壁上爬上去。所以他只能从山谷的方向慢慢走,先找地方休息,吴邪身上的伤也需要进一步处理,尤其这水潭并不干净,伤口处的炎症一定要控制住。
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残阳西斜,山谷里暗了下来。这已经到了早晨跳下山谷的位置,张起灵依旧没有找到适合安置吴邪过夜的地方。虽然是夏天,入夜后山里的气温还是很低,一定要找遮风避雨方便生火的地方。
吴邪的身体不再冰凉,基本恢复了正常的血液循环,但体温越来越高,这时已经烫得吓人,必须尽快想办法处理。秦岭的原始森林里应该能找到不少药材,但张起灵背着吴邪不能爬不能跳,更不能把吴邪一个人留下,森林里的野兽不少。
张起灵继续走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山谷里黑得几乎看不清,才勉强找到一个角落歇脚。山谷急转,一侧岩石大量堆积,与山体形成了一个夹角,角落里至少三面不受风。张起灵把吴邪放平,检查过身体,除了炎症高烧,其他伤势并没恶化。他在附近捡了些干燥的枝叶,点起一堆火,这才盘腿坐在吴邪身边,准备处理几处骨折的地方。
断骨复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人的身体有一定自我修复能力,所以骨头断了再拼接回去,断裂的地方一定程度上能重新长起来。但这种自我修复是有限的,如果拼接不好,留下的缝隙过大,或者略有一点错位,那是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的。所以很多骨折复位后,回明显不如受伤前能承力。恢复得好不好,一部分取决于每个人自身体质,更重要的却是接骨的手法,能不能把断骨复位得严丝合缝是关键。功夫全在手指上,隔着皮肉摸出骨缝的形状,将骨头的断口一丝不差地对齐,再上药固定,调养百日,基本可以恢复如初。
张起灵仔细检查过吴邪的伤,万幸没有粉碎性骨折,完全恢复的希望很大。可是没有上好的伤药,要全凭身体自己身的恢复能力,有些不切实际。现在这情况,只能先接骨再想办法尽快把人送出去。
骨折的地方终于接好了。然而吴邪头上的伤口不容乐观,伤口周围已经出现一些粘稠的黄色液体。张起灵想了想,提刀在手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用力握拳让血流出来,沿着吴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抹了一遍。他知道自己的血能驱赶很多古墓里奇奇怪怪的虫子,微生物大抵差不多,用自己的血来控制伤口的炎症……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等吴邪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已是月上中天。张起灵动了动自己受伤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原本休息两天就能好,照现在的情况至少需要一周。
这几天张起灵没有合过眼,不论白天黑夜都在赶路,此时身体已经很疲惫,需要休息。虽然他还强撑着,但火堆的温暖烤得人昏昏欲睡。他慢慢垂了眼帘,似睡非睡。
山谷里夜色安宁,微风略过,枝叶婆娑。
半梦半醒间,张起灵忽然听到一声呢喃。他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却听到吴邪呼吸急促。
“闷油瓶……你去哪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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