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作者: Adios5106 | 来源:发表于2020-02-22 23:57 被阅读0次

    中学的时候国文老师是个秃顶的年轻男人,对文字有着莫名的执着,每周末都要我们交一篇作文,现在想来那段时间于写作上我的确进步很大,心里莫不是感激的,本想要回学校去感谢他,后来再写不出那样的文章,便作罢了。那时我记了一篇《我的故乡》,写的什么倒记不太清了,只那时故乡是我的执念罢了,写出来居然也能够感动别人,所以念念不忘至今。

    故乡坐落在四川西南部,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只记得一年四季都是湿润的、潮闷的、温和的,人们平平静静地活着,城中的一切都是老旧的,老旧的墙,老旧的房,老旧的人。因今年的疫情来势汹汹被困在故乡长达一月,这里也拆了,那里也拆了,旧楼倒新楼起,和回忆再不能重合,外婆于去年年底去世,是以对故乡的记忆仿佛伴随她的离去也一并流失了,只怕我再不记下童年就被如今目之所及取代了。

    那时我住在小姨家,七口人住在不到八十平的房子了,可想而知的拥挤、热闹和争吵。清晨天微亮便从家里出发,静悄悄地,再往前太阳出来了,街道清晰起来,这边出来二三中学生模样的女孩,那边钻出闹轰轰的男童,都是早起去上学的。我总爱走经过故乡西湖的小道,夏天天亮得早,从文庙的高亭后悄悄冒出头的太阳把湖边照得格外清亮,绿油油的荷叶就让人神清目明,更不必说那早早摆着小摊卖麻汤的老翁。钢质的小锤和弯铲有节奏地敲打着,“麻汤哦,麻汤哦”,就等揣着零花钱的小孩忍不住去买来当零嘴,那麻汤是芝麻味的,敲下来后拿小袋装着,常买的孩子总受老板青睐,嘴甜一点那小袋就比别的孩子重一些。麻汤入口时硬得像石头,含一会儿便软了,满嘴浓郁的芝麻甜味,倒是十分粘牙,换牙期的小孩儿总是不允许多食的。

    小学藏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或许不长,只是那时孩子们都小小的,又总是打打闹闹,哪儿仔细看过巷子的模样呢。年少时女孩儿天天能苦恼写什么,无非是哪个年级来了个好看的音乐老师,这次考试又错了几道题,隔壁班的谁跟谁又谈恋爱被发现了,诸如此类。小小的校园里倒是培育着各类故乡常有的花木,偶尔走神时猛吸一口气,如果是芬芳馥郁的黄角兰,那便是夏天来了,如果是隐隐飘来暗香的腊梅,那边是冬天到了,那没什么气味的三瓣梅总在窗给沉闷的冬春间填上艳丽的颜色,日子就在这四季交换中过去,猝不及防就催人成长了。

    放学后慢悠悠地三两成群结伴回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伴着一声声的“明天见”慢慢消散了。等看到那条瘸了只腿的老黄狗就知道是到家了,那狗很喜欢小孩,每每看见背着书包的小人儿就要跟那人走上好一段儿再转过头去趴在危楼下的整块水泥上,等下一个住在司里的小孩儿回家。经过那公厕旁的裁缝摊时,原本咿呀呀叫着的缝纫机总要歇片刻,“哎呀小双回来了呀,你外婆说了今天吃豆花哟。”若是碰到曾二爷,那回家的路便更漫长了。“哎呀小双,二爷锤一下。”“咋啦,还不乐意了,你妈小时候我不晓得锤过多少次。”横竖得自己把脑袋递过去才放进院里。正是开饭的时间,鼻子灵得像门口那条大黄狗,今天这家吃火锅兔,那家炖了老鸭汤,房檐下那家肯定烧了黄鳝,一大早去市场买的新鲜着嘞,鱼香草真浓,豆花倒闻不出什么味儿,没事儿,蘸水有滋味儿就行。

    等到了沱江退潮的时候,浅水的地方裸出了大片的平地,是为数不多好玩的去处。家中大人带着小孩儿们挑个晴朗有风的周末,包里装着提前做好的小吃,等着太阳快升起了的当口一行人就出发了。码头上好几家人等着船,相识的便自然而然聚在一起聊天了,故乡的人就是有着这种不约而同的本领。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船来,没耐力的孩子就闹着先去买风筝,这下好了,其他小孩儿也要先去挑风筝,大人正忙着聊天,爽快给了零钱嚷嚷着的小孩儿一下就不见了,眼瞧着,那破旧的渡船正就慢悠悠地从江中心赶来了。上了船,只听得船头轰隆隆的响声,吵闹的孩子也安静了,反正旁的声音是半点都听不清,本平静的江面就剩一架船的吼叫,吵着吵着,眼前的都变成了正正好看的黄色,太阳完全出来了。

    这边大人坐在铺好的垫子上,边嗑瓜子边聊天,偶尔抬头找找自家的野孩子。那边一群姑娘撒开了腿在滩边跑,手牵着怎么也飞不起来的风筝,只怕再一个来回这风筝就破了,胆大的男孩卷上裤脚就要往水里踩,才不理后边家长骂着“小心着玻璃啊,你个皮猴”。风筝放起来的时候,踩水的也到了江心。江心的水可真凉啊,阳光怎么晒都是清冷的,先还忙着比谁先才到江心,这下就比谁掏出来的鹅卵石最大最光滑,掏出来的石头可不是没用,夏天搁枕头边上贴着睡觉,再凉快不过,江底下的石头是怎么捂也捂不热的。风一急呀,那风筝就灵巧地往远处去了,本来站着不动的苇杆也跟着扭一扭腰身,苇花随着风舞向前奔去,好像要跟那风筝比远似的,可还没飘到空中就可怜见地落了下来,钻进人的领子里,柔柔软软,委屈极了。苇花漠漠弄斜晖,便该是返程了。

    小时不识美,满心都是嫌破嫌旧,等到离开了才发现那时的平常日子最是难得。自我十二岁离开故乡,等满十八岁才返,不过六年时间,却是什么都没了,老房子拆了要修广场,中坝浅滩再没人去,外婆也在我十九岁那年看着电视一闭眼就去了,从前活跃的地方被人将将好圈起来,称作“老城区”,老了自然要没了,无处可以埋怨。近视加重后模糊起来的星空,总是别在领口的黄角兰的香气,外公从江心捞起来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外婆拿手的豆花饭的鲜嫩和蘸水辣辣的味道,我都记着哩,那么鲜活的记忆,哪儿能忘呀。泪水就这样漫下来,无法忘记,不能忘记,就记在这里了。

    2020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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