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伟
我是一个书架。
我有一副好身板:四周是纯钢架结构,能为书籍提供坚定的守护;中间是白枫的隔板,能给书籍搭建舒适的港湾。
在书店里我是最引人注目的角色,两米四的身高在店里顶天立地,虽然四米的腰围显得有点“微胖”,不过那可是为了多承载一些书籍小伙伴而做出的自我牺牲。
在书店里我可是老员工了,上班的日子可以追溯到1977年秋天。对于一个书架来说记清楚40年前的日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都是因为我刚来的时候,记得看书的人很多。他们有的在仔细地翻阅数学书,有的拿着外语书蹲在地上静静地做着笔记,还有的找到一本历史书后就急匆匆地离去。当时有旁边的书架前辈告诉我,大家都在赶时间学习,因为再过几个月就要恢复高考了,人们都使劲学习,让知识改变命运。
在浓郁的学习气氛中,我很快适应了书店的气氛,并根据读者的喜好摆放过各类书籍。比如刚上班的头几年放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之类的文学作品;八十年代醒目的位置摆着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这样的哲学书以及艾青等人的诗集;九十年代则一度轮到《时间简史》等自然科学洛阳纸贵,我每天的生活都在读者们“沙沙”的翻书声中度过,简单而又充实。
十多年前开始流行成功学之类的“鸡汤书”,不少人开始打算从纸张中直接挖掘“黄金屋”。不过在“大补鸡汤”后,书店的翻书声却开始减少。前几年甚至一度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因为走进书店的人越来越少,放在架子上的书也常年不更换。那时人们好像都去看电子书,玩电子游戏了,对走进书店不感兴趣。看着最上层需要时不时擦抹一层尘土,我都想着是不是需要退休,回到库房里休息了。
不过近两三年来,书店里的人又再次多了起来。尤其是书店改为24小时经营后,平时一些没时间来书店的人有了错峰阅读的机会,这让我又重新有了被需要的感觉。
在喜欢夜读的读者里,我看到了自习的大学生,他们一边翻阅着书籍,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中记下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以完成自己的论文。我还看到了一些外来务工人员,他们在辛苦工作了一天后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仍会坚持到书店中寻找进步的阶梯。他们在书店里看书时目光透着执着,而且纵使衣服上还有汗渍,可捧着书的那双手却洗得干干净净,不会在纸张上留下任何印记——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书籍则会在他们的大脑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此外书店里还会有一些“非常规”的读者,比如流浪者和拾荒者会在通宵营业的书店里找到休息的地方。只要不影响其他读者,书店从来不驱赶任任何人。这些人经常看着看着书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这时我会分外小心不要干扰他们。因为我知道,只要是来看书的,哪怕只看一页、只看一行,都是读者;甚至有的人只是进来休息,靠在我身上能让他们更舒服一些,我的工作是也有意义的。第二天大早,当看着这些人伸个懒腰,扶着书架站起来,走出书店重新融入繁华都市中奋斗时,这同样让我有成就感。
当然,让我最有成就感的还是知识的薪火相传。比如我记得刚上班那几年有位系着红头绳的小姑娘曾用她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刚拿到书就迫不及待地在书架下读了起来,一边读一边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让我印象深刻。前些天的一个晚上,我又见到了那个当年的小姑娘,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妈妈,带着她六七岁的女儿来选择童书,并且又推荐给孩子新版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好的书会一代代传下去,好的书店也是。听说以前和书店抢生意的在线书籍零售商亚马逊,近年来也陆续开始设立实体书店,这足以证明书店的魅力和书架的存在价值。毕竟没有书店的城市只是文化荒漠,再繁荣的商业也需要书店这样的精神绿洲来供人休憩。
在24小时不间断的翻书声中,现在我又有满满的存在感与责任感。只要书店里读书人的翻书声不停息,我觉得自己就可以继续承载知识,在书店里再服务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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