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ever

作者: 涂九 | 来源:发表于2018-03-06 20:52 被阅读0次
    01.Henry

    美剧《Forever》最后一集,Henry中枪倒在地上,像所有将死的人那样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他一生里最钟爱的那个金发女人的脸无数次的出现又无数次的湮灭,只留下她的名字在漫长的岁月里镌刻在他的舌头上。

    人们总是向往不死,永生,肉体和灵魂的统一不朽。但是永生的Henry只向往一件事情,死亡。

    这是个主角似乎永远不死的故事,但是故事的主题却是爱情。

    其中不乏好的对白,借着一个活了两百年的永生者之口将生活的智慧娓娓道来,谈论与亲人的相处,与自己的和解,鼓励着我们这些注定被死亡拥入怀抱的人勇敢面对生活,例如:

    “赎罪有多种形式,发自内心的道歉,示好的姿态,默默祈祷。或者是其他更复杂的更晦涩的更难以解读的东西。尽管再多赎罪,也无法改变过去,但的确有治愈我们的力量,能帮我们找回自认为永远失去的情感和关系。”

    但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句,依然是关于爱情: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会永远爱你永远。”

    这是Henry自己的发自肺腑的感慨,因为他作为一个永生者,经历了太多,也目睹了太多失去所爱的疼痛。而且他依然牢记他向他那位美丽、勇敢、忠诚、太阳般闪耀的金发女士说出的情话。

    在我学习英文的时候,我的老师常告诉我,英语国家的人会把情话挂在嘴边,并且从不吝啬用“I love you”等直白大胆的辞藻表达自己的喜爱。而中国的文化则“相对含蓄保守”,我没好意思问出我的疑问:那为什么《阅微草堂笔记》和《聊斋》这样的小说里净是大胆的妖精和书生,而《白蛇传》《长生殿》之类的戏曲也把人间情爱演的死去活来呢?

    02.《情歌王》

    在秀恩爱还没有火起来的2010年,我的初中同学们把自己的恋情隐藏的结结实实,像枯井里不见天日的野草。等到了高中毕业,他们才愿意一把丢掉井盖,让野草长成参天巨木,再随风逝去,留下庭院里那两颗常青的黄葛树把枝叶伸到走廊里擦着每个人的头发沙沙作响。

    ——据说有不少人在这两颗树下告白。

    我的母校校风自由开明,即使在课间广播的时候所有人站在走廊上合唱《情歌王》,接着有人趁着全校伴奏的间隙站在黄葛树下对着楼上大声告白。老师也会等有了结果,听到了上下几层楼的起哄声,再来把人赶回各自的教室。

    学校贴吧里也常见诸如:

    “做早操的时候有个xx班的小哥哥,请问他叫什么名字呀?”

    “我喜欢xx级xx班的王x豪,请问有女朋友了吗?”

    这样的求交往贴。

    看上去女生是比较主动的一方,而根据我知名不具的男同桌提供的消息来看,男生们在宿舍里也没少做过肖想级花校花的美梦。

    并且时不时的,在熄灯之后,还会有不知名的猛士顶着被老师查寝的风险向着女生宿舍大胆表白,接着在接连起伏的起哄和受不了吵闹的谩骂中,宿舍老师会悄然到来,像黑夜的阴影,用凶猛的力道挨个敲门把闹事的拖到走廊上罚站。

    大家爱的那么热烈,那么蓬勃,到了上了大学再一打听,又少有坚持到最后者。

    是爱情变得太快了吗?还是我们变得太快了?

    03.长辈们

    第一次和我妈谈论爱情,是在上了大学之后第二个暑假。

    她说16岁的时候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草原上遇见了一个很帅的喇嘛,于是非要拉着人家合影。就有了放在家里五斗柜上大相框里的那张照片,黑色长发的女孩和年轻的喇嘛,在仰光灿烂到失真的草原上笑的无比灿烂。

    我说我初中暗恋过一个男生,可是当时没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很喜欢欺负他,和他吵吵闹闹的开玩笑。结果分了班,就不常见面了,也就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我妈说她大学的时候和一个男生来往书信,结果男孩子要来家里看她,她却因为害怕姥爷而胆怯的和对方停止了一切联系。

    想爱而胆怯,看上去是我们家的基因遗传。

    可是当姥姥在生病后第一次吐露心声,第一次谈及她和姥爷的爱情,一切又都不能用基因遗传解释了。

    姥姥姥爷都是山东人。

    姥姥的父亲叔伯抗日战争后在大连做生意,留下姥姥这三代唯一的掌上明珠和一大家人在蓬莱生活。姥姥当时喜欢村里一个教书匠,可是大舅姥爷觉得对方配不上姥姥,就先下手为强给教书先生介绍了个老婆。把姥姥少女怀春的心掐死在了摇篮里。

    之后不久,姥姥的朋友说要给她介绍对象,硬拉她去村头的大榕树下和南方见一见。那一面,见得就是我姥爷。

    姥爷是文登人。父母似乎早逝,兄弟姐妹一堆,年长的哥哥姐姐各自成家之后,他们这些小的就彻底没了人照料。在快要饿死的关头,姥爷自己把自己过继给了一个叔叔,把妹妹们托付给人家,自己跑去当了兵。

    先不说这操作骚不骚。和姥姥见面那次,是他刚刚抗美援朝回来,路过那个村去看亲戚。

    军装青年,身姿挺拔,头发还是天然卷,浓眉小眼,笑起来嘴咧开向一边歪。姥姥觉得他老帅老帅,和村里那些不妖艳的货色不一样,就扭扭捏捏地和他聊起了天。

    聊着聊着,姥姥得回家了,姥爷就问:

    “我能和你一起回去吗?”

    姥姥说:

    “好。”

    他们就一起回了家,进院门撞上姥姥的太奶奶,真正的一家之主。姥爷用自己的颜值和诚恳得到了太奶奶和家里的认可,他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保证一切都会有的。

    十年不到,他就做到了。

    所以姥姥一直觉得他帅,为了证明还拿出了他们的结婚照。我看看上面那个搂着麻花辫大姑娘的小眼睛天然卷青年(还给自己的卷发做了造型),又看看附近的大相框里上那个胖了一圈不止,对着我咧嘴而笑的老爷子。

    坐在他亲手设计好的家里,真的没办法不承认他帅。

    也没办法不承认他们这一对是真爱。

    年轻时一起在内蒙古放过马,宁夏看过羊,躲在戈壁滩的房子里见过狼,晚年在四川小城的院子里下象棋,一起河边散步,顺便帮女儿带个娃。

    姥姥的那句带着山东口音的“他是帅呀”,可能就等于是“我喜欢他”。

    即使真的帅,也不是因为帅才喜欢,是因为喜欢才觉得帅。

    这样的喜欢,在经历了60年的风雨同舟之后,应该足以称为“爱”了吧?

    04.永恒

    很帅的姥爷去世在08年小学毕业的暑假,因为糖尿病导致的肾衰竭。

    那时候我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在暑假开始去了夏令营,在去内蒙古的火车上还听了奥运会开幕式的广播。这个假期的前半段,我过得非常愉快。

    夏令营结束后不久,我爸说我弟弟出生了,要不要去看看他?然后在我离家几十公里,逗着那个小婴儿玩的时候,他在旁边接了个电话,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

    “姥爷去世了。”

    然后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那天离我12岁的生日还有不到两个月,如果和我说“姥爷生病了”,我还能理解。因为在这天之前不久,我还去医院探望过他,坐在他病床对面的黑色单人沙发上吃着薯片和他聊天。

    可是“姥爷去世了”又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是在我爸抱着我的时候,我还是莫名其妙的流了几滴眼泪。

    我回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墙上的钟还在走,只要没人说话,它的“滴答”声可以传到家里任何一个角落。

    那个晚上怎么度过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第二天就是出殡下葬。墓地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姥爷的遗嘱说家里女人多,葬仪一切从简。

    第二天早上,我的姨妈们和我的堂兄一起,天刚刚亮堂就出门了。我不知道她们去哪儿,我妈只说我要留在家照顾姥姥。然后关上门,家里就都安静了。

    姥姥一个上午没起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看我,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峨嵋电影频道放的香港鬼片里,所谓‘灵魂离体’。我很害怕,又不敢离开她,跪坐在她床边的木地板上,去拉她的手。她没理我,我就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放着。

    明明客厅里的钟还在响,可是时间好像静止了。

    她下午也没起床。

    我在她旁边跪得膝盖发麻,得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坐姿。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揭开纱罩用手拿片卤牛肉吃,姥姥在床上一动不动,能证明她还有意识的,就是我每次回到她身边,她都会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到了晚上,出殡的家里人都回来了,接替了我的位置簇拥在她的床前,温声细语。我在旁边发着呆,接着有人塞给我一张照片,让我放在姥姥房间的书桌上。

    到今年,姥爷已经在那里咧着嘴笑着看了十年的饺子了。

    《Forever》里的Henry,即使能够永生,也不善于面对别离。在爱人离开他后,他带着儿子到处寻找她的下落,找了整整三十年。

    最后发现她已经死去了二十五年,而且,是为了保护永生的他,才决定死去的。他在还没有找到她的时候,看着别人失去所爱,会说:

    “失去挚爱的痛苦是无法抹除的,无论你的生命有多长,它将伴随你的一生。你只能祈求时间的流逝能渐渐抚平伤口,但无论我们如何坚强,如何挣扎,伤痛始终会留在身上。”

    但真正找到她,他自己却只能捧着那颗枯黄的颅骨无话可说。

    姥姥今年84岁,因为之前的肺炎在医院进进出出,现在连外出散步都变得小心翼翼了。年三十之后,老家天气一直很好。初五和她去菜市场散步,只是在附近小区走一圈,她路上停了4次,叉腰停在路边,喘气。

    “走得累了。”

    她冲我摆摆手,又说:

    “感冒啊,老是不好。走这么点儿路,你说是,唉。”

    她比十年之前更像颗干焉的树干了,腰椎弯的厉害。黑色的长麻花辫现在成了银白和灰黑相间的短发,自然地卷起了波浪来。和姥爷的头发很像。

    她这些年其实不爱把他提嘴边,都是我们收拾东西翻出了什么袖章照片,还有姥爷以前的毕业证,她才开心地坐在床上夸耀似的说“他以前可了不得......”

    平常也没什么想念姥爷的迹象,早上鸡鸣之前就醒了,大声地咳嗽,然后起来烧水给自己做早饭。晚上定时泡个热水脚,抱着给她灌好的热水袋爬上床。就是个讲究又胆小的小老太太。

    但是每年大年初二的早上,她就不出房门一步,像是睡熟了。只有咳嗽声惊天动地。家里人出门祭拜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做些什么。

    我们到了姥爷墓前,也就提一句“姥姥一切都好,你要保佑她不要老是感冒。”

    这就是全部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Forever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ymkf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