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泽香
文艺讨论课上,老师问悲剧的作用是什么。答案五花八门。
老师听了笑笑,转身在黑板写出两个字:宣泄。
是的,宣泄。对于创作者与接受者来说,宣泄是悲剧存在的意义。
艺术有广义狭义之分,就文学而论,它是一种语言艺术。由古至今,文学艺术重形式还是内容,各有见解。殊途同归的路上,《俄狄浦斯王》《百年孤独》,一个讲命运,一个讲轮回,还有《巴黎圣母院》《浮士德》,他们是人间一个接一个的梦。弗洛伊德讲“艺术是艺术家的白日梦”。梦之重要,是影射是表达是灵感是纾解。
古希腊神话,凡人比神要美,老师说。继而问,凡人与神有何区别。一个女生答,永生。
对,神可以永生,老师颔首。人不能,他接着说:就因为人拥有有限的生命,终其一生充满了抉择,故而美于神。如阿喀琉斯是凡人,他将有限的生命活出无限的精彩。为什么说美,因为蕴含了“崇高”,崇高是古典美学的标准。
初春的校园,听着老师侃侃而谈,我掉入文艺理论的漩涡与文学作品的白日梦。花未开,春尚寒。古希腊、文艺复兴、中国水墨写意,美之无处不在,映照出内心的荒凉与贫瘠。艺术非神,由凡人而创,经时代淘洗,得以留存的近乎神作。妙的是,神作并不以完美著称。每幅作品有着深浅的印痕,或来自时代或源自作者。
孟子说,知人论世。不同的文艺观有不同的倾向。教室窗外是一株在春寒沉睡的玉兰,枯枝干瘦,可以想见,过不了几日,它会在春暖花开的境遇里苏醒,绽出细密绿芽。在变成一树纯白大朵的玉兰前,我见识了它最初的模样,这个过程即是玉兰的烙印。艺术与艺术家同样是。世人惊叹梵高画作之浓重艳美与大胆的设想,当我们读过他与弟弟提奥的书信,之前的惊叹无不化作阵阵唏嘘,饱受贫困命运折磨的梵高靠弟弟救济存活,生前仅卖出一幅画作,死后却成为闻名于世的伟大画家。就梵高的艺术生涯而言,很难定义是圆满还是悲剧。不管梵高的笔法多么浓重艳美,凝神端详,竟能品出些许哀绝。就算观赏者的感受有了细微变化,依然无损其艺术价值。这是艺术的宽厚所在。如果说创作是天马行空的行为,那么解读则是自由而自我的偏执。无论如何,由艺术作品搭建的桥梁,终会汇集天南地北心灵相通的人。
现实中,虚无缥缈的梦,多不被认真对待,唯创作者抖抖手里的捕梦网,将它们一一打捞晾晒,加工、呈现。人与人或与物之间的懂得,往往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称奇的是,此种突然而至的意会,难以言表。记得某年在国家博物馆,受雨水气候影响,参观者不多,我从书法厅转进陶瓷展,见一姑娘伫立良久,专注地看一爿宋朝青瓷碎片,比起更完整的展品,此碎片来历、外表均不惊奇,她俯身垂头看得痴迷,浑然忘我地用目光熨贴一爿来自千年的碎片。粗简的纹路,残缺的裂口,以至我疑惑她与它之间是否相熟。那日大雨如注,窗外白色水气氤氲,天地汇成苍茫一片,我站在不远处看她,恍如进入她隐秘不被人知的梦。她、青瓷碎片、我,何不是卞之琳《断章》之重现: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别人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梦境包罗万象,艺术依梦而生。于现实中碰触自己或他人的梦,犹如拾捡珍宝。但,当我们可轻易分清悲喜剧,明晰艺术类别与构成,表达自我见解。我们是否会遗忘此时此刻此地此身,其实也是一种正在发生、不易被人察觉的艺术。
这些重要吗。
徐志摩说,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也许,梦从来无真实虚幻两界,一切自有本意,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该永生的会永生,该消失的会遗忘。
就让清醒地清醒,让混沌地混沌,让海水是海水,让火焰是火焰。这何尝不是古典美学所言的“崇高”。究其尽,我们自始至终活在梦里、艺术里、美学里,这是我们一生不曾更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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