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姜菊香心眼儿快，一把推翻了面前的玻璃亮匣，里边的芝麻糖、花生糖和花花绿绿的糖球儿撒了一地；三把两把抓乱了头发；两拳敲掉门市栅板，跑到旧十字的正街心，上当地一坐，呼天喊地嚎啕起来：“我的那个天啊，人民政府可给不给黎民百姓做主啊？仗势欺人欺到家了，往后这还有个活吗？”
悦来栈里的人早涌出来了，连悦来栈对面的百货公司门市部里的营业员都由不得站在柜台里头了，不知街上出了什么祸事，赶忙跑出来准备应急。一见姜菊香就地十八滚，也就十分倒兴了。
人们正想退去，鲍廷发把于永年拖出了五福号。
“你放开我，放开！”于永年眼睛都红了。
“我今儿真真就是放不得你！我要的就是你到众人面前去说话！”鲍廷发把于永年的一只衣裳袖子扯断了。战老大忽地抡着一把大斧冲出来，嘶喊着：“来吧，豁出去了，咱们全玩玩命！”
一见战老大如此模样，街当心的姜菊香也傻了眼怔了神，停止了嚎啕。
悦来嫂脸色变得煞白，要是没有姜桂香两只发抖的手扶着她，她真会晕倒在悦来栈的房檐滴水下边；但到这会儿，悦来嫂还把那只木把子们为开酒缸祭斧子的大公鸡紧紧搂在怀里。
迟发祥怕出伤人的事，拖着沉重的步子，冲到战老大身后：“老战，你听老哥哥的话，别闹！”
“咳咳，我他妈谁的话也不听了！”战老大一个翻身把式把迟发祥甩了个趔趄。
胆小的何贵也忍不住了，他骂着身边的何二顺和鲍冲：“你们长着眼睛干什么？没见要出人命？”
鲍冲和何二顺他俩哪见过这种场面？两个稚气纯洁的年轻人早吓呆了，一听何贵责骂，反清醒了，两只下山虎似地冲过去，拦腰抱住了战老大，夺下战老大手中的斧子。
战老大哪里肯罢休，嘴上嚷道：“当初磕头，称兄道弟，到头来，却是冤家路窄，情理难容！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到此咱们情了事了理了人了，都了啦罢！”
“战老大，你给我老实点，少说浑话！”鲍廷发把于永年拉到姜菊香撒泼的地方，“众乡亲，众同志，无风不起浪，情理不饶人。我这么做，有根由，只因于永年身为林业局干部，反过来破坏林业局的公事，天理良心，国法人情，哪一条也说不下去！”
“你血口喷人！”于永年暴跳如雷。
“你串通牲口贩子姜喜才，投机倒把，假公济私，我这个有证据！我本想好生问问你，不动手脚；你实在逼得我没有招儿了。”鲍廷发把鲍冲他们从科尔沁草原的包赫淖尔带回来的那封黑介绍信亮出来，又说，“要人证？也有！牲口贩子姜喜才被人家给扣下了……”
于永年一时里呆了，旋即又真不真假不假地嚷道：“你这是陷害！”
战老大分不清青红皂白，在小伙子们的拦挡下直蹦高儿：“都他妈不仁不义，咱们就闹吧！”旧十字街上，一下子乱了套。
“这是干什么？打群架？散！全散！”一个严厉的声音，蓦地把吵嚷和谩骂镇了下去。
人们抬眼一看，是副县长郭起站在西道口上；他已经把这场架的缘由摸了个大概。这会儿，郭起郭大炮手按着腰上的枪，清清嗓子说：“简直不像话了。别的先不说，鲍廷发讲的那个牲口贩子姜喜才叫人家扣下了，这是个真！刚才，我接了个从内蒙那边来的长途电话，叫我们去领人呢。我这正想到林业局问问买牲口的来龙去脉，赶上你们这一曲儿，真是！散，散吧！人民政府会把是非弄清楚的。老鲍同志，你也别薅别人的袄领子，像话吗？你没动手打人吧？打人可不行，那是侵犯人权。散散散！”
人们开始陆续走了。鲍廷发狠狠地把于永年推开，自己却愣在街心。战老大不知咋的，竟低下了头，默默进悦来栈屋里了。
悦来嫂觉着腿不好使，暂时还躇在门外。
“老鲍，你呀……”郭起晃晃头，扭身往林业局去了。这时，只听悦来栈屋里，咣地发出一声巨响……
人们从门外往里一看，战老大用他的大斧子，把那装着松雪灵的酒红砸得粉碎了；酒缸的红布盖子落到碎缸片儿上，穿堂屋里流着澄明的黄里透红的酒浆，里边的人参、灵芝、不老草、鹿茸……溅得四下里都是。
鲍冲和何二顺后悔，刚才不该把斧子还给他们的战叔。悦来嫂惊叫了一声，怀里的那只大公鸡掉地上了；那只火红色的大公鸡已经死了老大工夫了。
鲍廷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响，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腿发酥，身发软，在当街站了很久很久，挪动步子，往林业局去了，他要找局长……他在通往市场的胡同口儿上遇着了严尚清；严尚清是刚回家里吃完晌饭返回林业局。严尚清不知旧十字发生的这档子事儿，因而，一见鲍廷发，想到的却是鲍大嫂那天跟他说的话，便问鲍廷发：“哦，老鲍，我听说你对你大儿子鲍冲的婚事有点意见，可是怎么个情况？”
鲍廷发没作答，眼睛盯着正在面前飞舞的两只早蝴蝶……
严尚清见他神色不对，问：“哦，你怎么啦？”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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