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讪

奶奶已经洗了四部手机了，不是“格式化”也并非“清磁盘”，而是真的“洗了”：老大老二悲惨的溺水于洗衣机，老三死于一盆洗脚水，老四更惨，在毫不设防的下了油锅慷慨就义。这些手机都未被冠以大的罪名，却死得各有各的悲壮，以至于小五来到家里时，我感到一阵焦虑。

初尝网络的便利后，奶奶下定决心要把“活到老学到老”贯彻到底，于是每天搬着小椅子坐进我的房间，或拍照或录像或百度新闻，对着屏幕问这问那，活像个认真学习的小学生。当发现她遭到平生第一次网络搭讪时，我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当时的感受，试想一个寂寞无聊的年轻人在微信上挑逗74岁老太的场景吧，这一头自认为是搭讪能手，拼命找话题猜测着姑娘长相；那一头边想着过年吃啥，一边念叨着社会真是越来越乱了….如果是在“当年”，这哥们估计得判个流氓罪吧？

借柳妹的一句话来说：这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代人。

奶奶：为啥没看见长相就喊“美女”？

我：因为“美女”只代表性别与长相无关。

在这个“帅哥美女”仅为区分性别的时代里，我们都“皮实了”，美的听到称赞不会脸红心跳，丑的遭到鄙视也不至于落荒而逃，即使大众脸丢到人堆压根找不着不化妆出门恨不得溜边走，还是顽固不化的用长相去丈量世界。但是话又说回来，搭讪真是一门学问。

我问：如果地铁上遇到心仪的女孩子，你选择什么样的搭讪方式？

诸君答：

妹子你有打火机么？我有烟。

去XX是在哪站下？

你需要学化学的汉子嘛？

我是警察，跟我走一趟！

美女你好，这是你掉的砖头吧？

你好，从你上来我就看到你了…我不问路，也不和你瞎聊，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眼睛很美。

妹，你裤子拉链开了。

……

又问：那么如果她并不美，可能有点难看，甚至是丑呢？

兄弟：别逗了，我为什么要在地铁上想方设法搭讪一个丑女？

靠。还能拿这个看脸的世界怎么办？！

记得初中的时候，看到班上一女生和男孩吵架，起初是简单的生活问题，后来升级成了情感问题，最终战争白热化到双方口不择言的时候，男孩开始不惜用最恶毒的话来攻击对方：你长得这么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人要！！女孩从一开始的滔滔不绝突然愣住，然后面色沉重的站起身，突然大哭起来跑向办公室。我好像听到一句回敬：你侮辱我的人格也就算了，你还侮辱我的长相？！

打开摘抄本，看到一大堆形容美丽的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姿貌玉洁韶颜稚齿、冰肌玉骨秋水为神、风姿绰约颜色殊绝…工工整整的誊写着（写情书的文学积累在后来得到充分体现），却没有一个关于“丑”的词。你看，我从一开始就违背了辩证法。那时候的我，被美丽辞藻迷的七荤八素，自诩“文艺女青年”很久，现在想想觉得有些脸红。我承认我曾经矫情强努言不由衷，可后来又意识到了定义的漏洞：哪个文青听郭德纲呢？据说文青都是小清新的，你看我这一张嘴就是小曲小调，赶上笑点低的时候还会笑得摔到一边儿去，审美可疑格调也实在不高，每天就指着段子活根本难脱肤浅之诬。因为打从七八岁就开始迷相声小品，跟着录音机里的广播和磁带没心没肺的笑了多年，这样一股脑儿斩断了未免显得无情。要戒庸俗就必然膜拜高雅，哪天公然以“高雅”自处了，还要承受一箩筐的闲话，多累多可怜。戒文艺和戒庸俗最终未遂，安慰自己既然逼格够冲一次马桶的了，还是继续做我的后进青年吧。

去年在台北艺术大学看过戏剧《丑男子》，与剧本产生了电光火石间的共鸣，这部黑色的喜剧以“整容”为名，讲述了列特因为奇丑无比，事业爱情皆失意，整容后立即如鱼得水，但有一天睡醒发现满街都是同一张脸的“自己”的故事，嬉笑怒骂充满能量，演员不停转换角色，身份互换，呈现错综复杂又匪夷所思的关系…我仿佛看到“恐怖小孩”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观众。你看，人就是这样，即使知道在化妆整容术作用下根本难辨真伪，还是对美心生向往，最终自取灭亡。我们可以在相貌的评判中获得快感，并自然顺延到各个方面：事业、家庭、人际关系等等，似乎一切瞬间得到合理解释，但千万不要随意评判和定义，即便人们设立各种标准以达到表面的和谐和统一，但是世界并未因此而简单化，混乱的逻辑最终有陷入盲从的危险，一刀切的评判是专制的前身。

有人美丽且哀愁，有人很丑很温柔，不管搭讪的对象何等长相年龄何许，只要你瞎逗她可会意，你无聊她也坦荡，这个人，估计就是找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