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们成长如芳草萋萋

二十年前初为人师，寄语即将步入社会的学生，最喜爱说“愿你们前程似锦，终成一颗参天大树”。十年前的寄语则多变成了“愿你们从此海阔天空，一生平安喜乐”。而现在，我已不太愿意给即将别离的学生写下临别赠言。每逢有学生来和我告别，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从此以后就会鹏程万里，前程远大，我都会微笑，在心里默语“孩子，愿你今后成长如芳草萋萋”。

几千年以来，我们惯用“成功思维”来定义和定位我们的学生。“成者王侯败者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学而优则仕”，所以，从一入学开始，我们就喜欢灌输给学生“一定要成功”的理念，参加比赛一定要得名次，学个乐器一定要考级，考个试一定要名列前茅，至于理想那更是一定要远大，科学家、企业家、歌唱家、舞蹈家、大学教授，这才是人生该有的目标。什么？你只想做一名普通工人？你想做一名出租车司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啊？这孩子咋一点都不长进呢!

从教二十余年，所教过的学生成百上千，所见过的学生则成千上万，但这么多年，我只看到极少数的人长成世俗眼中的参天巨木，绝大多数人则永远是路边随手捋的一把青草，他们或限于出身，或限于资质，或限于时机，终其一生，都只能随波逐流，不由自主地行走于命运的颠沛流离中，从未有过可以选择的余地。二十年来，我看到有人还未能独步于人世间，即遭逢大难，从此苦苦挣扎于求生与温饱之间；我也看到有人刚刚步入社会，即失去双亲护持，从此独自踟蹰在人生路上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归途；我还看到有人临近中年，却突然失岗失业，在辗转沉浮间一次又一次无奈面对命运恶意的笑脸；而我看到更多的，是那些初出茅庐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在听多了太多的豪言壮语，做多了太多的宏阔美梦之后，不再甘于市侩琐碎的生活，总觉得柴米油盐泯灭了他们的才华和光芒，他们不屑于平凡如野草的生活，却又始终成不了令世人仰止的存在，于是一直在不甘不愿却又无可奈何中挣扎徘徊，过得既不痛快又不洒脱。

我们总是希望年轻人能成长为成功典范，我们总是期待年轻人能挤入精英行列，可现实是，一个家世普通，学历普通，长相普通，才华普通的青年，离世俗所称道的成功典范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离大众所颂扬的精英行列有着难以跨越的天阶。他们一路走来，面对纷繁芜杂的世相，没有良好家世的扶持，没有丰富人脉资源的相助，可能也遇不上能扶他们一把的手，只得自己披荆斩棘，走过无数的坎坷，能略微安稳顺遂的度过这一生，已是大幸了。倘若偶遇寒风与暴雪，一朝生变，人生的艰难会如同一座甩不脱的高山，沉沉地压在他们身上，从此他们一生被禁锢在险恶要命的墙内，怎么都张望不到墙外的天高地阔。

人得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这世上，有人做栋梁，也得有人来做劈柴，无论是栋梁还是劈柴，命运都是悬在刀尖上，每时每刻都不能松懈。有人长成巨木，有人只能长成青草，无论是巨木还是青草，都是命运之手的点拔馈赠。命运多舛，常有劫难横生，当劫难像一把燎过平原的大火，无情又无法抵挡地碾压过去，一切都将焚毁在灰烬里，唯有细草嫩芽，死后还生，默默地萌生在春风里，一眼看去，仍是当年的郁郁葱葱。

山间石缝里的草木，迎风见长，有点缝就能活，有点阳光雨露就能开出清香雅致的小白花，就能装点人生的盆景，这是世上最大的幸运。所以，我愿你们成长如芳草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