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看琼瑶小说。”华亦青抿了一口茶,笑着跟我这个多年未见的朋友讲着她过去的事情。“琼瑶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爱得轰轰烈烈,分得也悲悲戚戚,鲜有完美的。我算是幸运,也许老天还是眷顾我,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中隐隐露出了细细的眼角纹,这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映在她的脸上,眼角的细纹仿佛是蜂蜜上浅浅的涟漪,把我感染了。她一边续着水,一边风轻云淡地继续说道:“但那些年琼瑶小说里的桥段:私定终身、逃婚、私奔、断绝父女关系,在我身上还真一样都没落下……”
华亦青和褚云帆的故事真可以写成一部小说。
“我让你看!让你看!整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把你的魂都看没了!”父亲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把她卧室里的言情小说一本一本地搜了出来,统统扔进火盆。华亦青没有任何反抗,她知道,该跟过去说再见了,在父亲面前她永远那么无力,永远没办法撼动一丁点这个家里的绝对权威。
这是在华亦青高考发榜后,没有悬念的她落榜了,从小她就是普通不过的孩子,在一大帮亲戚孩子中,她的读书成绩只在中下,长相一般,更没有和其他活泼的孩子一样能讨长辈欢心,经常被当成透明人,少女怀春的她也许在琼瑶小说中才可以找到些许慰藉。一周后父亲托人给华亦青在市里玩具厂找了个办公室闲职。那天父亲把她送到车站,车开了还看见父亲站在那,身影越来越小,转头间华亦青的眼角好像有点湿润了,但呼吸却比以前舒畅了。她知道,在这个富庶的江南小镇,又是小康之家,这次工作是父亲允许她离开家的最远距离。
认识褚云帆颇有依萍和书桓相遇的场景。
那几天厂里订单多,华亦青作为新手仍不能把订单和各种资料归档清楚,再加上电脑不熟练屡屡出错,惹得主管大发雷霆,要求她今天不管多晚也要整理好明天一早交到他手,完成不好就卷铺盖走人。加班11点多终于结束了,正准备从厂区回宿舍,发现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厂区到宿舍约有3里路,就赶紧找了把办公室唯一的雨伞往回赶,争取赶在11点半女生宿舍关门前回去。
一辆大卡车经过时溅了华亦青一身水,想着这一天的狼狈,加上破伞还时不时漏雨,想着想着竟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后只见一辆自行车东倒西歪地停在她的身边。她带着泪水和雨水的脸抬头看去,这个人好像是.……“我叫褚云帆,我们是一个厂的,我在……”,没等那人说完,华亦青大声自语了一声“楚云帆!”那人愣了下,华亦青到是不好意思起来,现在电视上正在热播《一帘幽梦》,楚云帆是很多女生的偶像。但眼前这个男人瘦瘦的,个子偏矮,厂区路灯还算亮,借着灯光看起来这人还有点黑,和电视上的男神天壤之别,唯一他的声音也是那么有磁性,厚厚的带着温暖。华亦青马上打断思绪,素来不和异性多接触的她对他说:“我加班晚了,现在回宿舍。”“我知道,今天我路过你们办公室时听到主管在骂人的……”马上这个男人知道说错话了。华亦青心里狠狠地暗骂,这人会不会说话,我都这样了,还来惹我。外面大雨没有停的迹象,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华亦青突然大喊:“过11点半了,女生宿舍门关了!”更恨眼前这个男人耽搁她的功夫。不知所措的男人轻轻地说:“前面不远有家旅馆,今晚你要么去那吧。”
没办法,华亦青跟着男人到了这间简易的旅馆。说真,从小都很少和男生讲话的她真有些害怕,好在这家旅馆和宿舍就隔一条马路,她也稍放心一点点。刚进房间,华亦青谨慎地站着,男人用很小的声音对她说:“你等一会。”5分钟后,只见男人手里拿个电吹风递给她,让她吹下头发。华亦青在卫生间吹着头发,不定心地想着出来时怎么谢谢他,然后用什么方法撵他走。当她推门出来时,男人不见了,只见桌子上倒了杯白开水,旁边还有一板感冒药。华亦青看着感冒药和开水的热气愣了神,突然想起刚刚没有仔细看看那人的模样,明天见到了会不会认不出来。
每每讲到这里,华亦青总会问现在已经成为老公的褚云帆:厂区工作要么准时下班,要么三班倒,那晚你怎么会这么巧碰到我,还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是不是故意的。褚云帆总是一副指天发誓的架势说:只是个巧合。问急了,他幽幽地说:也许是天意安排的吧。然后两个人相视会心地笑了。
后来华亦青在厂区经常见到这个男人。也知道他叫褚云帆,自然没有楚云帆那种楚天云开的气质,但他亲和的形象,磁性的声音,温温的性格让华亦青愿意跟他聊几句,有时也会问他几个电脑问题。褚云帆是玩具厂研发部的助理员,大学毕业一人在这座江南城市打拼。没有人知道,22岁的褚云帆老家在福建农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年老的父母早已为他们掏空了所有积蓄。他多年的梦想就是在这座江南城市扎根,可他随身带的除了一张大学文凭,就剩下几本专业书籍、简单的行李,还有就是5千元的助学金没有还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华亦青开始注意褚云帆了,因为每次吃中饭都要经过研发部,都会看见其他人都去吃饭,就他一个人呆在研发部还在看图纸或调试仪器,都说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华亦青也觉得这个相貌平平的大男生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不一样。直到有一次快下班时,研发部传来总监一阵呵斥声:你才做过几次实验就自作主张了,觉得委屈不服气就不要在这里呆……。只见褚云帆耷拉着脸站在一边。从旁边人那听到,他拿总监的玩具飞行机图纸给工人制模时,私自让工人把机翼加宽了5毫米,减薄了0.1毫米,才惹得总监大发雷霆。华亦青想到刚工作那会,场景是多么的相似。
“褚云帆!”有意晚下班的华亦青追上褚云帆:“我听到总监骂你了。”听到这话褚云帆没好气地想走,华亦青马上意识到他们俩都是不善说话的人,关心人的话和第一次见面都那么相似。“我是说不用不开心,你看我,那次过后现在不还是好好地。” 褚云帆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欲言又止。那天他们两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在附近的小吃店吃饭,聊了好多。她告诉他爱看的书,喜欢的作者,也告诉他在家里和父亲的关系。他告诉她自己的理想,学校里的事,还有他的家庭。末了,褚云帆抬起头看着天,仿佛在和天上说,也仿佛在和自己说:有一天我会成为总监的,我会在这里安定下来的。“我相信你!”他听到华亦青声音极小但清晰的四个字,四目相对,眼睛亮了,但几乎同时把头转了过去假装擦了下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睛湿了。那次吃饭花了65元钱,结账时褚云帆找遍了口袋只有50多元。“我来!”华亦青早已抢先一步付了账。“我忘带钱了,下个星期,我,我请你。” 褚云帆脸窘的通红。“没事。”少女的敏感让她想到下个星期发工资。
一周后的礼拜六,在褚云帆再三邀约下,华亦青还是去了那家附近还有些档次的中餐厅,看着他早早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比平时正式些,华亦青不知怎么会紧张起来。点菜时她点了三个简单爱吃的菜就交给他,他埋着头又点了两个,华亦青发现是她平时爱吃的红烧里脊肉和炒三鲜。少时,褚云帆地给她一本书,对她说:“这本电脑书浅些易学,最适合你的工作,我在上面都标了注解,保证一学就会。”“谢谢!”华亦青正愁每次问人麻烦。“谢什么,我要感谢你,那次事后我跟总监解释了,总监没有再怪我,还让我把数据验证清楚,以备下次研究。”说着又是四目相对,这次华亦青突然脸颊绯红,找借口去了洗手间,留下褚云帆一直搓着手,他发现手边的桌布弄湿了一块。吃饭时,华亦青有意避开他的眼睛,净聊些轻松的话题,褚云帆倒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分手时,她刚想起身,“你有男朋友吗?” 华亦青一惊,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脸像被火烧了似的发烫,褚云帆见她征在那里,像说错话的孩子一般低着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和你做个朋友,明天晚上人民广场播露天电影,我在大树下等你,你有空来看看吗?” 华亦青没有回答,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了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华亦青躺在床上想着吃饭时他说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辈子在父亲面前不敢大声说话;想起了叔叔婶婶,貌合神离地过了半辈子。想着想着居然天亮了,以至于白天上班都没心思。
华亦青不知道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也不知道去了说些什么,但还是去了。当天放的电影是《天下无双》,其实很无聊,她不看他,假装很认真看电影,跟着大家一起笑。但放到最后,有一句台词华亦青永远也忘不了“所谓情深挚爱,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来一个人吃饭没有两个人吃饭开心。”她仿佛明白了,她不是要找一个人搭火过日子,她要找一个人开心地吃饭。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呢,她想试一下。“昨天你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干什么?”华亦青故意问他。“我想,这个,我想,让你……,我喜欢你!”这一句话褚云帆足足说了1分钟,中间语序混乱,但最后4个字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华亦青虽然想到他会说些什么,但突然被一个男生第一次真真实实地表白,还是羞的面红耳赤,“那你就等着吧!”说完她一个转身逃跑了,傻傻地呆在原地的褚云帆不知作何反应,这时只见她回过头来笑着朝他招手,露天的投射灯照着她明媚的笑脸像一朵盛开的茉莉花。褚云帆一丈跳得半米高,顺手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这次轮到褚云帆睡不着觉了,半夜舍友还听到他在笑。
爱情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可以让时间变慢,也可以让时间变快。他们在一个厂区工作,其实只有中午吃饭时可以匆匆见上一面,其它时间换班也不固定,只有在星期天,他们相约爬山登高、相约湖畔泛舟、相约书海同遨游、相约共结同心锁。工作日的漫长等待和休息日的稍纵即逝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
一年后的一天,褚云帆告诉华亦青“小青,我把你的照片寄我妈看了,她说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帆子,我不想离开这里,我爸不会同意我离开的。” 华亦青低着头,隐隐觉得爱情不光只有两个人。“你想在哪里,我就陪着你!永远!” 华亦青听到这话看着眼前一如一年前淳朴的男友,一年来的相处,虽然一开始褚云帆就把家里情况如实地告诉华亦青,但她看到他工作上拼命专研,不久前升为研发组长;看到他不卑不亢,完全没有身边男生各种不良习气;看到他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真正感受到了两个人吃饭比一个人吃饭开心这句话的含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决定了,哪怕前面是场恶仗,我也要打下去!
如果说前面的日子彩色的,那后面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灰色。
当华亦青带着褚云帆出现在父亲面前时,虽然她知道结果不会好,但万万没想到固执的父亲没有让他踏进家里的门槛,当褚云帆说明来意,父亲冷冷地说了一话:“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嫁给外地来的穷小子,你死了这份心吧!”没错,此时父亲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厂,家里有点积蓄,比起穷山僻壤出来的男友是高高在上的。褚云帆想用不卑不亢的态度表明对华亦青的心意,但不知那句话不对劲,还是压根说什么都是错,父亲直接把他带来的礼品扔了出去,“乓”一声直接关上大门,华亦青在门内嚎啕大哭,一分钟后打开门带着褚云帆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回到厂区,接下来的日子如炼狱般煎熬。家里每天有十几个电话打给华亦青,有母亲哭着求她回去,不要搞僵,有亲戚们轮番来劝说。连续的睡不着让她一个月瘦了10斤,褚云帆看着心疼。当他把公司派他外出学习一个月,回来还有可能升职加薪的消息告诉华亦青时,她难得地挤出一丝笑容。
“小青,昨天家里叫我回去相亲……”褚云帆哽咽着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脸上表情慢慢壃住了 “你要去吗?”华亦青用颤抖的声音用尽全力问出来。他不语。“你,你怕了?”头已经抬不起来了,泪流满面不想看着他。“我没有怕!我是心疼你!”褚云帆一把抓住华亦青的手:“只要你不怕,我这只手也永远不会放开!” 华亦青红着眼睛慢慢抬头。“小青,你真的不怕吗?” 华亦青微笑着抽泣,四目相对时,两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再次出现在父亲面前是在外派回来,褚云帆把两个月的工资都买了礼物送上,希望用真诚感化倔强的老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空气似乎凝固了。“你要怎样放过我女儿?要多少钱?”父亲此时平静地说,手里拨弄着刚买的大哥大。这时褚云帆前所未有的激动:“我和小青是真心的,钱能买得到?您是小青爸爸也没权利阻止我们……”“啪!”一声振响大哥大不偏不倚砸在褚云帆额头上,只见褚云帆捂着额头,鲜血如注般流下,大哥大躺在水泥地上天线断了。一阵慌乱后,一旁从不插嘴母亲慌忙拿出毛巾给他止血,大哭着跟他说:“你走吧,再不走我们这家就散了。”“妈!”华亦青此时却出奇冷静,跑过去抓住褚云帆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她的父亲。脸已涨得通红的父亲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今天你要敢踏出这个家门,以后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褚云帆下意识地松了下手,愣了两秒钟,华亦青却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转身两人要一起走。母亲哭着死死抱住她不放开她,最终她还是留下了。
晚上母亲走到一天没吃饭的华亦青床前,哽咽着说:“小青,你爸也是为你好,你别恨他了。他已经给你找了王厂长的儿子,相貌、家世都是很好的……”后面的话都听不清了。第二天,华亦青离家出走了,留下一张纸条,仅三个字:对不起!
厂里不能呆了,他们收拾起简单的行李离开这座江南小城。华亦青回望这个生活了20年的地方,情绪却没那么激动,她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褚云帆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拍着她的肩,想跟她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了。他记得临走的那天晚上,总监只跟他说了四个字:你要坚持!他不知道是说坚持他的理想,还是坚持眼前的人,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故事讲到这儿,仿佛他们俩都冲破了重重阻力生活在了一起,但生活还得继续。
华亦青说:“生活哪有那么简单,对两个毫无背景阅历的年轻人来说,生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后来的8年,我们辗转各个城市,好像永远在路上。” 他们听说昆山生产儿童产品的好孩子企业在招兵买马,褚云帆又从昆山重新开始。华亦青没有什么技能,但她想着只有力所能及地赚点钱补贴这个风雨漂泊的小家,听说高尔夫球童收入可以,应聘了附近一所高尔夫会所,球童工作虽然辛苦,但也算受人尊重。每天需要面带微笑精神饱满地应付各类人群,现在她宠辱不惊的优雅也是得益于这段经历,后来每次华亦青看到这片广阔的绿茵都感慨万千。
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预言在他们身上似乎不奏效,哪怕没钱交房租没钱吃饭都没有一点点抱怨。华亦青想起《天下无双》里的那句“所谓情深挚爱,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来一个人吃饭没有两个人吃饭开心。”他们居然真的感觉到了。后来他们辗转上海、杭州、厦门、广州,走了半个中国,只为心中的理想,只为有朝一日回到梦牵魂绕的江南小城。
直到八年后的一天她告诉他:我怀孕了。他高兴地抱起她笑开了花。“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去了。”华亦青平静地说。“我等着你说这句话……”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许我半生流离,我许你一世荣华”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从这个木讷的理工男嘴里说出。华亦青再也克制不住,委屈和幸福的泪水一涌而出。
故事的结尾是:他们在这座江南小城买了一座大房子安定下来,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当一家三口再次回到那个久违的家,早已家境衰弱,两鬓斑白的父亲看着外孙肉肉的小脸五味杂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晚,母亲炒了下酒菜,父亲和褚云帆喝了酒。
我问华亦青:你那天毅然决然地跟着他走真的不害怕吗?华亦青若有所思:开始怎么能不怕呢,当他拍我肩的那一瞬间,就不害怕了,他懂我!
已经是玩具行业内翘楚的褚云帆现在虽然还满世界飞,每次别人问起他当年的压力时,他笑笑说:她能坚持,我就什么都不怕,她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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