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以前我已经睡这张床了。那是一种为了最大化利用细小房间空间订做的床,一半有两行一共是六个从旁边打开的抽屉,另一半只能从上面掀开,用来放换季的棉被衣物。
我目前的生命里还是占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光阴在床上过的。因为桌面堆满了信件说明书文件宣传品唱片等物事,多数的学习和工作都是趴在床上完成的。我写过四五封的情信,读过一些的小说,温习过通常坚持不到半小时的课本,渡过一些和别人闲聊的不眠之夜。
某个程度上来说它是为了我而存在的,没有我,自然不会有让我睡的床。然而它不是我挑选的。对这一点我和它都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
四年前的圣诞我家趁着外出旅行稍微粉刷了一番,所有的门都漆成了浅蓝色,浅蓝得那么自然,自然得我竟然忘了它们原本的颜色。出乎我意料的是床也被翻新过了,而我居然记得,它初时更不耐脏的米色。旅行回来的那天晚上,家里的窗都为了驱散残留的油漆味敞开着。我坐在床边,籍着透进来的月光看着它。床知道我是喜欢蓝色的,它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新的颜色因为它是属于我的。
我在七年前生日的时候换了新的床垫,是用椰丝填满的。那段时间父母坚信适当硬度的床垫对脊椎的健康成长有好处,我也不置可否,虽然后来一直觉得还是太硬了。回想着几年来睡在椰丝上的感觉,硬得几乎像是直接躺在床板上一样,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亲密了很多,而这种无意识突然给了我很深的震荡,虽然我一直都是知道的——这一辈子它是注定要跟我的,只有我抛弃它的份儿,它是决计不能,也不会主动离开我的。
就是这样,在生命里默默支持着我,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的时候,我会跪在床上,披着毛巾被呆呆地望着窗外,在秋天的晚上。床一直陪着我,默默承载着我的心事,只是我以为自己是孤独的。我躺在床上想很多的事情,想过不同的人,有一些晚上我莫名其妙蜷曲在床上哭了,弄湿了枕头,我可以感受到床的微微震动,我只以为是自己的颤抖。
是的,开始是轻微的。像风骚动了枝叶,树干还是节制地保持着屹立的形象。那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想哭,又不想被别人发现。床一直坚持着以强者的姿态呵护着我,不知为什么它终于忍不住在我面前崩溃了。
说是崩溃好像要严重了些,起初我不是那么想的。当我感受到由衣服传到皮肤表层传到皮下脂肪传到血管传到内心的震动时,传送的过程是一件悲哀的体验。我感觉到自身的难过随着震动不知不觉地渗透出来,到达心脏的时候,发出木头折断的声音。
现在想起来,也许床哭的方式也不过是轻轻地振动而已。我的感觉之所以如此强烈,完全是自己脆弱善感的缘故吧。
昨晚和她在电话里聊天,她问了许多C的事。怎么认识啦,小学的同学吗,真有趣,和你很要好吗,你们一起玩些什么……那不大像她的性格,她总是小心翼翼从来不会主动,何况是涉及异性的事。
我在床上想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想着想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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