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一首诗与唐代生鱼片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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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中涉及生鱼片的诗句有一些数量,而直接描写生鱼宴的文字,是杜甫的这首诗,名为《阌乡姜七少府设脍,戏赠长歌》。诗如下:
姜侯设脍当严冬,昨日今日皆天风。
河冻未渔不易得,凿冰恐侵河伯宫。
饔人受鱼鲛人手,洗鱼磨刀鱼眼红。
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青葱。
偏劝腹腴愧年少,软炊香饭缘老翁。
落砧何曾湿白纸,放箸未觉金盘空。
新欢便饱姜侯德,清觞异味情屡极。
东归贪路自觉难,欲别上马身无力。
可怜为人好心事,于我见子真颜色。
不恨我衰子贵时,怅望且为今相忆。
与之前一篇赠王倚的诗一样,同样是歌行体的一篇赠诗,只是少了八行。二十行,也算是长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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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生鱼片的原材料,杜甫在《观打鱼歌》一诗中这样写道,“---众鱼常才尽却弃,赤鲤腾出如有神。---饔子左右挥双刀,脍飞金盘白玉高。徐州秃尾不足忆,汉阴槎头远遁逃。鲂鱼肥美知第一,既饱欢愉亦萧瑟。”列出鲤、鲢鳙(秃尾)、鳊(槎头)、鲂。这几句诗的意思是,地处川西北绵州的红鲤鱼,才是做鱼生的最佳食材,即使鲂鱼鱼生有天下第一的美誉。
鲤鱼是否就是做鱼生的最佳食材,也是见仁见智,但最早的有关鱼生的史籍记载,确是鲤鱼。《诗经-小雅-六月》有“饮御诸友,炮鳖脍鲤”之句,讲的是周宣王的大将尹吉甫犒赏手下将士和友人的故事。因为典出五经,所以把鲤鱼作为鱼生的经典材料看待,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且,鲤鱼脍也渐成高档菜品的象征。汉代辛延年《羽林郎》有句,“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杜甫同时代的王维仿该诗的《洛阳女儿行》,“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中原地区一直是古代政治和文化中心,黄河流域及周边地区,鲤鱼多有生长分布,个体较大,肉质上佳,也比较容易做成鱼生。
鱼生的食材中,还有一样名物,那就是”莼鲈之思“中的鲈鱼了。《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魏晋人物对后世影响深远,唐代也不例外。李商隐有诗云"越桂留烹张翰鲙'“。张翰的能够见机行事,以及莼鲈之思所代表的思乡、归乡,成为后世文人政治上的正确,人生的正确。故事中的鲈鱼脍,指得是松江四鳃鲈,近时已几近灭绝,在过去一直大有名声。白居易“萍醅箬溪醑,水脍松江鳞”,指得就是这种名鱼。鲈鱼肉质紧密细腻,个体较大,骨刺少,就内河鱼而言,宜作鱼生。可惜地域分布和数量有限。
但唐人杨晔的《膳夫经》把鲫鱼作为第一等的鱼生材料,传说,玄宗皇帝也很喜欢鲫鱼做的鱼生。这让人感到十分奇怪,因为,鲫鱼除数量多,地域分布广,最大的问题,个体小,细刺多,并且非常锐利。细刺多,是内河鱼制作鱼生的难题,即使有专门工具,也耗时费力。《膳夫经》甚至还把刀鱼作为鱼生材料,就更加匪夷所思,虽然刀鱼作为内河近海洄游品种,肉质细嫩名闻遐迩,可一吃一嘴毛(细刺),作生食处理,难以想象。江南一带,有把刀鱼煮熟后,架竹筷滤鱼肉的办法,吃的时候,才比较畅快。
《膳夫经》还提到味鱼,即杜甫这首赠诗第三句中“未渔”的又作,有人认为“未渔”即味鱼。钱注杜诗援引潘湾《诗话》,韩玉汝言,河中府三面是黄河,惟有味鱼,似鲫而肥短,味亦美。杜诗味鱼谓此。
王昌龄《送程云》诗中,”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鲙橙齑。“要说鱼生食材,青鱼倒是不错选择,今天,在广东、福建一带,仍有用青鱼做鱼生的菜品,这是淡水鱼做鱼生的余绪,可能也仅此一味了吧。
可作鱼生材料的,还有一些,如鲻鱼、鲷鱼、鲚鱼、黄鱼、竹鱼等。《膳夫经》把鲫鱼作鱼生首选,那么,大部分的鱼种来作鱼生,问题都不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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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鱼生讲究食材的新鲜,盖因新鲜鱼的肉质蛋白尚未过分凝结,容易入口咀嚼。所以,即使”姜侯设脍当严冬,昨日今日皆天风。河冻未渔不易得,凿冰恐侵河伯宫。即使是刮着大风的寒冬,河面冰封,也要破冰下去,现捉起来的才好。
饔人受鱼鲛人手,鲛人,传说中人身鱼尾的生物,居住在南海中,她们善于纺织,制成品名叫蛟绡,是一种防水材料,舞女穿的舞衣,因其绚烂多彩,用蛟绡来比喻;士女手中的手绢,也用以代指,宋陆游名词《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蛟绡透”,美人手中的物件,也透着神秘。鲛人的眼泪入水会化为珍珠,李商隐“沧海月明珠有泪”,有点逆用其事。她们是仙界职业人,并且,还跨行,了不起。鲛人到了俗世,就成了专事下河摸鱼的那一帮子,与在河面上操作的渔夫是两个行当,当然肯定也有兼职的,如同传说界的鲛人。孟浩然有诗云,“鲛人潜不见,渔父歌自逸”,似乎鲛人是水中搬砖者,而渔夫是水上逍遥士,同一职业,也有高下之分。
的确,在这个寒冬的今天河南西北部的黄河或其支流中,下河摸鱼,艰苦的程度也可想而知,但职业的职责所在,也在所不辞。
饔人,是先秦的职官名,掌管宫中的食物切割和烹饪事宜,后成为厨师的雅称。饔人受鱼鲛人手,是职业和职业的交接,行当和行当和行当的转换。
洗鱼磨刀鱼眼红,程序进入厨后的工作。洗鱼,是在整理食材,包括去鳞、从鱼腹取出内脏,洗净,沥干,沥干很重要,不仅便于之后的片鱼,更与制成鱼生的口感有关。所以,后面诗中专门提到,“落砧何曾白纸湿”,然后,分割,去骨,留下可用的部分,并用白纸进一步吸附鱼肉中的水分。洗鱼的过程,也要用到刀具,但可能不是后面磨刀所用的刀。
唐代对制作鱼生的刀具十分讲究,玄宗皇帝就曾送给干儿子安禄山一套脍鱼的刀具。说明处理鱼的不同阶段,需要不同刀具,根据鱼的个体大小、种类的不同,以及最终鱼生的形状不同,刀具的使用也会不同。所以,这里”磨刀“之刀,是厨师根据不同食材和不同切法,选择一种刀具,在片切之前磨砺,以便更好操作否则,这句诗的词语顺序就显得别扭。
鱼眼红,表明鱼的新鲜度。鱼刚死去,鱼眼泛红,过一段时间,便成为“死鱼眼”的惨白。用活鱼做的鱼生,据说有脆爽的口感,这一点,对鱼生的制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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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细下飞碎雪,是写鱼生的名句。
唐代的鱼生的切法,主要分为两种,脍切和缕切。脍切,即切成薄片。像杜甫”脍飞金盘白雪高“,项斯”脍盘如雪怕风吹“,李白”红肌花落白雪霏“,这些诗句都用雪花来形容鱼生,主要因为其观赏性和难度,也说明,鱼生有切成小薄片如雪花的;缕切,即切为条状,白居易诗有“脍长抽锦缕”,杜甫“豉化莼丝熟,刀鸣脍缕飞”,切成细长条,就入口的口感而言可能更有实感,也容易咀嚼,且容易操作,晋潘岳《西征赋》“饔人缕切,鸾刀若飞,应刃落俎,靃靃霏霏”,说明缕切的方式,所来有自。
其实,唐代鱼生的刀法,有许多种。明代李晔《紫桃轩杂缀》引唐人编《斫脍书》(已佚),说有小晃白、大晃白、黄梨花、柳叶缕、对翻蚨蝶、千丈线等名目的刀法。说得是刀法,但也从侧面说明,不同的刀法,可以切出不同形态的鱼生。
鱼生在唐代虽有向市井普及的趋势,但在某种意义上,仍然是高档菜品的代指。杜甫《丽人行》,描写杨贵妃一家当时炙手可热的情状,“紫驼之峰出翠谷,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筋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说他们的餐桌上,有驼峰、缕切的鱼生,驼峰和鱼生并举,说明罕见和珍贵。白居易《轻肥》,“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天池,指的是皇帝御用的养殖塘,权贵将军的宴席上,有取自御用池塘的鱼,和用以佐伴鱼生的柑橘,也表示是上了档次的。
鱼生在中低级官员中流行,也是不争的事实,比如本诗中的姜七少府和杜甫本人。杜甫《王十五前阁会》云,“楚岸收新雨,春台引细风。情人来石上,鲜鲙出江中。邻舍烦书札,肩舆强老翁。病身虚俊味,何幸饫儿童。”王判官在前阁邀请杜甫去吃鱼生,杜甫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把鱼生给了随行的孩子们吃。可见是家宴。王昌龄《送程六》,“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鲙橙齑。武冈前路看斜月,片片舟中云向西。”下层官员的送别宴,也用鱼生作为主菜品。白居易《郡斋旬假始命宴呈座客示郡寮》,,‘-----既备献酬礼,亦具水陆珍。萍醅箬溪醑,水脍松江鳞。侑食乐悬动,佐欢妓席陈。风流吴中客,佳丽江南人-----“,白居易到苏州做刺史两个月,第一次与幕僚与宾客聚餐,很可能是在府衙的食事厅举办的公宴,虽然也备办了许多水陆之珍,唯独点出鱼鲙,可见珍视,也表明官府的宴会也用鱼生。
鱼生在市井中也可以见到。贺朝《赠酒店胡姬》,”胡姬春酒店,管弦夜铿锵。----玉盘初脍鲤,金鼎正烹羊."鱼生也是酒店中的大菜。李白《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双鳃呀呷鳍鱲张,拔刺银盘欲飞去。呼儿拂几霜刀飞,红肌花落白雪霏。”仿佛就在旅馆的房间料理鱼生,其实更有可能也应该是让旅店的厨工代为处理加工。也即旅店的厨师也是可以处理鱼生的。诗中提到拔刺的工序,内河鱼往往多刺,想来是需要费些时间和需要经验技巧的。这里用的鱼,是出自汶水的赤鳞鱼,曾作为献给皇帝的贡品。白雪霏之霏,如果作扉,即银盘的盘底,好像更自然一些,红肌花落白雪扉,画面感十足。
其实,因为食材容易获得,民间食用鱼生的情况不多但肯定存在,只是较少文字的记载。记录东汉历史的《东观汉记》中,有一个广汉人姜诗妻孝行婆婆的故事,就提到婆婆喜饮江水,喜食鱼生。实际上,单纯的生鱼之片,与作为高档菜品的生鱼片,本质上差别不大,主要还在于食材的可口性,以及食用的习惯。
晚唐夏彦谦《夏日访友》诗,叙述一个夏日去拜访一个旧友,地点在江南一带,“孤舟唤野渡,村瞳入幽邃。-----主人闻故旧,出迎时倒屣。-----殷勤为延款,偶而得良会。春盘擘紫虾,冰鲤斫银鲙。荷梗白玉香,荇菜青丝脆。腊酒击泥封,罗列总新味。'官员回乡之后,也把鱼生一类的菜品带了回来。这首诗,写得详细生动。”冰鲤“出王祥卧冰的典故,此处即指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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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鱼生较为简单而又特殊的料理手法,加上这种菜品正从原来遥不可及的社会上层,正在向下较为快速地传递过程之中,它的制作,也常被用来当作一种助兴的表演。
张籍《寄韩愈》诗,“忆昔西潭时,并持钓鱼竿。共忻得鲂鲤,烹鲙于我前。”回忆与韩愈在西潭钓获鲂鱼、鲤鱼后,由韩愈招呼厨师在席前料理鱼生的情形。
要论详细生动,本诗是唐诗中无出其右者,尽管其中描述的顺序,或因叙述的需要,而稍嫌杂乱,所叙的确与否,也有需再参详之处,但它提供了制作鱼生的最多细节。
有骨已剁觜青葱,依照我们现在的经验,把做鱼生剩下的边角料,包括鱼头、鱼尾、鱼皮、鱼骨,煲成一锅汤,用足量的青葱去腥提味,是种很自然的选择。但此处的描写究竟如何,并不是很清楚,因为,鱼骨、鱼嘴,此时已成下脚料,并不需放置在操作台前。而青葱,则是吃鱼生的传统调料。《礼记-内则》说,“鲙,春用葱,夏用芥”。关于这场鱼生宴的调料,除了青葱以外,未有涉及,所以,这句诗的含义,有难以揣测之处。
落砧何曾白纸湿,倒是制作鱼生仍在遵循的法则。《齐民要术》说,“切脍不得洗,洗则脍湿。”杜诗邵注,“凡作脍,以灰去白水,用纸以隔之。”这里放在砧板上的,应该是已经整理好用来切出鱼片的整块鱼肉,应有许多块。整理好的鱼肉,不仅不能再入水,还要想办法吸出鱼肉中的水分,切刀同样不能沾水,这样切出的鱼生,更加脆生,口感更好。
偏劝腹腴愧年少,鱼腹部位,多脂质,所以主人让年长一些的杜甫多吃一点。这里,在描写鱼生的同时,顺带道出人情款曲,优秀的文艺家常会有这种通幽的才能。
软炊香饭缘老翁,吃鱼生配米饭,似乎是唐人的标配。徐浑《夜归驿楼》,“窗下覆棋残局在,橘边沽酒半坛空。早炊香稻待鲈鲙,南渚未明寻钓翁。”白居易《盐商妇》,“何况江头鱼米贱,红脍黄橙香稻饭。饱食浓妆倚柁楼,两朵红鳃花欲绽。”柳宗元《游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朵颐进芰实,擢手持蟹螯。炊稻视爨鼎,脍鲜闻操刀。”饭配鱼生是平常,但软饭,则道出主人的善解人意之处。
放箸未觉金盘空,前面提到的辛延年诗、王维诗、及杜甫《观打鱼歌》都用到金盘,皇家和王公贵族会用到真正的金盘,虽然唐代金银器盛行,但此处的金盘和《观打鱼歌》的金盘,应该是镶金边的瓷器,映衬白如雪花,晶莹剔透的鱼生,盘底应该仍是白色,所以,即使吃完了放下筷子,盘中似乎还有鱼生一样。《丽人行》中有水晶盘,多借喻为月亮,此处实指器皿,也可能是出于描写的想像。贺朝“玉盘初脍鲤”,李白“红肌花落白雪霏(扉)",泛着红色的鱼生,装在洁白的瓷盘中,也是很好的选择。描写鱼生但涉及装盘器皿的诗不多,而杜甫似乎比较钟情于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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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鱼生的流行与在官员中的普及,其原因,一是皇帝的喜爱,像玄宗帝不仅喜欢吃,甚至还亲自动手做,有时还作为赏赐。二是,广泛通商和移民的增多,带来更多调料和口味。社会的开放和富裕,使得食品种类丰富。
唐代常用的调料和调味材料,有酱、醋、盐、豉、葱、姜、芥末、蒜等,对于制作和食用鱼生,这些调料足够有多。但因为鱼生一直是作为高级菜品,所以,鱼生的蘸料或拌料,往往要复杂一些,其中,最有名的,要属南北朝时期的“八和齑”,用盐、酱、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八种料制成,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有详细记载。有名的鱼生菜品“金齑玉脍”,就用这种调味料制成,调味料呈金黄色,鱼鲙洁白如玉,菜品的观感很具冲击力。
“八和齑”中的橘,在唐代似乎常常被单列出来,而不是仅作为蘸料的一种,可能使用的方法有所不同,或类似于今天用于去腥增味的柠檬,但具体的方法,都没有说明。中晚唐李群玉《石门韦明府为致东阳潭石鲫鲙》,也是一首鱼生宴诗。“锦鳞衔饵出清涟,暖日江亭动鲙筵。叠雪乱飞消箸底,散丝繁洒拂刀前。太湖浪说朱衣鲋,汉浦休夸缩项鳊。隽味品流知第一,更劳霜橘助群芳。”石门县属湖南常德,石门无核蜜桔至今仍是当地名产。他说,当地东阳潭的石鲫,要比太湖红鲫和汉水的缩头鳊都要好吃。“叠雪乱飞”,“散丝繁洒”,似乎这次石鲫宴,还用了两种刀法,前者片切,后者缕切。”隽味品流知第一“,印证了《膳夫经手录》把鲫鱼放在鱼生第一品的说法。韩竑《送蓚县刘主簿楚》”玉潭宵迎翠羽人,金盘晓鲙朱衣附。群公旧日忻相亲,邺下淹留佳赏新“,也提到鲫鱼鲙。“更劳霜橘助群芳”,橘子用来助味,也未细说如何助法。
鱼鲙配米饭的主食,柑橘配鱼鲙的味道,是唐代的标准用法,只是,柑橘有时令和地域的限制,并非随时随处就可获得。白居易“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以名产美味佐食,大概是要保存一分高档菜品的格调吧,然后,就变成一种习惯,其实,不用也无大碍吧。
白居易《和微之诗二十三首》中,”水葵盐豉絮,鱼鲙芥酱调。水陆鲜肥饫,圣贤清浊醉。“谈到用芥末酱作为鱼生的调料,今天生鱼片蘸芥末的吃法,或许在唐代是一种常规操作。
食用鱼生的蘸料,虽然可繁可简,但用量还是比较多的,在古代长时间都是物质匮乏,普通家庭,无论衣食,稍或的过量,即被视作浪费,而鱼生对于蘸料的要求,与这一要求相悖,鱼生在唐以后渐渐式微,或也与此相关,概因鱼的烹饪,有更经济而又美味的种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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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文中所引的诗篇我们可以知道,唐代食用鱼生的地域较为广泛。大致是以长安为中心,向周边辐射。本篇所在地的阌乡,地处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的官道沿线,北面就是黄河,并且有味鱼这样的地方名产,出现以鱼生宴为接待形式的筵席,从事物流布的规律看,其实也是很自然的事,虽然是小地方,但毕竟在两京之间的热线上。
我们还看到河北、山东也有食用鱼生的情况,河东之地,是唐代的热土之一,搅乱大唐的最有实力的节度使就横行在这一片区域。江南一带,和湖南湖北,本就是鱼米之乡,有着丰富和优质的鱼类资源,食用鱼生,是古已有之。而川蜀之境,玄宗皇帝避安史之乱于成都,以及大唐对吐蕃的长期战事,加上蜀地本就产物丰沛,鱼生的食用也在情理之中。
唐代诗文中的脍或鲙,其实并不一定就是生鱼片的专指,许多情况下,是鱼的泛指。有时候,它也指熟鱼片、腌制的鱼片和拌着吃的鱼片。大部分的诗文由于没有具体的食用方法的描写,我们很难就把它等同于现在从霓虹国回转过来的刺身的标准,也无法明确判t断出它究竟是哪种鱼生。
现在大家都认为生鱼片的做法是唐代流布出去,应该也有极大的可能,现在由外转内,最大的原因,可能还在于食材,总的来说,淡水鱼不是做鱼生的好的材料,对于做鱼生而言,它有许多的不足之处,比如腥味、肉质、细刺,相对于深海鱼类和其他海产品,劣势明显,所以即使今天很多人已经认可鱼贝类的生食,但淡水鱼的鱼生,除局地以外,仍然难以重回餐桌。这也从侧面说明,不是烹饪的问题,更不是卫生问题,而是食材本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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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这首诗的时间点,在公元758年的冬天。这年初夏,杜甫从皇帝近臣的左拾遗,移官为华州(今华县)司功。对于这个调动,他极为不满。所以,这年的冬天,他从华县来了一次为时三个月的故乡洛阳之行,这是一次谜之一般的长时旅行。这次旅行,其结果,在诗歌方面,杜甫收获了他最好也最有名的诗篇,如《赠卫八处士》、“三吏”、“三别”、《洗兵马》等等,本诗是回程中的一首;在事业方面,则是第二年上半年的辞任。从此离开长安,再无会还,而故乡洛阳,要等他死后很多年,才得以归葬。
有关758年秋冬到759年春夏的史实背景,这里无法展开,我们可以说,杜甫的这次洛阳行,是穿行在历史的缝隙中,而回程的心情,从他所作的好几首诗,可以看出是非常愉快的,东归贪路自觉难,东归,就是东行洛阳。
姜七少府与杜甫是初次会面,他们的相识,或缘于邻县湖城县丞刘灏的介绍,刘灏是杜甫的发小,之前曾在阌乡任职,他与杜甫之前应有书信联系,事前已经知会姜七少府,所以才会有鱼鲙宴的热情招待。诗中没有言明这一层关系,只是说,“新欢便饱姜侯德,轻觞异味情屡极。”杜甫对姜七德招待极为感激,遂作此长篇歌行体诗,作为回赠。姜七在史籍中没有记载,这首诗,让后人能够知道他,也算是物超所值。
我们关注这首诗,主要在于它是唐代为数不多的有关鱼生德宴席的文献,其中记录了许多重要细节,虽然,仍不能让我们彻底了解唐代鱼生宴的种种,但这已经弥足珍贵。
(本篇脍鲙两字未作严格区分,概因两字经常通用,和版本不同,请读者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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