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非常值得铭记的一天,因为我如花同学参加了人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deposition。这个单词我不知道怎么翻译,就暂且翻译成为取及证言吧。对于我这种只有在旁边听着的份的小实习生来说,衣着整洁、保持沉默、面带微笑就是我参与重大法律活动的法宝。但是我多年磨炼出来的淡定显然还没有完全压抑过去参加取证的兴奋,以至于我今天早上四点不到就醒来,然后翻来翻去又呼呼睡去。早上妈妈给我做饭,我在挑选出席的衣服。我首先穿了一套淘宝爆款,淡灰色的白衬衣和西装衣裤。妈妈看了之后,说,这么热的天你穿成这个样子?去换裙子穿吧。然后我就去换了一身连体的深灰的裙子,衬托出我由于贪吃而微隆的小腹。取证的地方是我家附近的一家医院,因为那个证人是那个医院的医生。我估摸着大概走路十分钟就到,于是赖着提前十分钟出门。走到家门口结果我家门太重,害我使出洪荒之力开门。然后走到电梯门口之后,突然想起来虽然带了文件夹,但是没有代笔,于是赶快跑回家拿笔。折返回来的时候,才认识到我的文件夹里面常年夹着一支笔。我也是被自己华丽丽的醉倒了。
到了医院,和辅导我的律师沙拉会和,然后上了取证的楼层。看来我也是见过了大场面,居然也面部红心不跳。一进门看见一个穿着艳丽的黑妇人,沙拉也没有把她介绍给我,只是她们两个稍微交谈了一下。然后我和沙拉坐在沙发上聊天,等待着其他律师出现。这时候出现了一个精干的亚洲女子,沙拉介绍给我,是伊利诺伊州的检察官。之后又来了一个白人男子,沙拉介绍给我是本案代表那两个患病的孩子,guardian ad litem(GAL)。GAL就是法院指定的代表孩子利益的比较中立的律师。他一过来和我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问“ni lai zi na li?”我呆了两秒,然后说,我来自中国。然后我就简单夸了一下他的发音。我们代表的是孩子的父母。然后我们就进入到取证的会议室,一个看起来好像已经七十岁的老头已经坐在了里面。他就是我们今天采证的专家,也是两个孩子的主治医师。老头稀稀疏疏的头发,嘴唇上花白的胡子,神情茫然而不自愿,和我这种看起来平静温和其实心里面兴奋不已的样子反差很大。由于这次取证是我方取证,我和沙拉就在等我们的主要律师玛律师。期间沙拉说“the court sits here",我才意识到那个穿的花花绿绿的黑人妇女是court reporter,不由得呆了。
玛律华丽丽的迟到了15分钟之后,不道歉,直接开始取证,我也是看得呆了。在座的总共有代表四方的律师。我们代表孩子的父母,然后医师有医院的律师陪同,然后是州的检察官,然后是GAL。坐在会议室里面,我环顾四方律师,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轰隆作响——我到底是代表被告还是原告啊?我知道我们组织常年和州政府打官司,但是我真的不太清楚另外两个律师是干嘛的。像我一样迷糊的人我真心觉得世间罕见。我觉得整个会议室和我状态差不多的就是那个专家,他也一直眼神迷离,经常赢取我同情的目光。
玛律是一个非常平稳温和和热心的大姐。她的老公学中文学了非常多年,所以她对我也很感兴趣,在我心中她一直都很和善。但是她一上来就开始说取证的procedure,哐哐哐哐哐,听得专家老头原本茫然的神情更加的茫然。老头及其不自愿的开始配合。其实此老头大有来头,是芝加哥骨科放射什么什么的主任,有非常多的publication,还在西北医学院做教授。玛律在那里框框说的时候,我都在旁边抖,何况那个老专家了!老专家这一辈子只被要求采证过一次,全程高能颤抖,也不配合,两片胡子小幅抖动,经常说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给你具体的数字。然后玛律就引用这个文献那个文献来question老专家。我看到这么悲剧的专家,(我真的不是隔岸观火),不由得想笑,然后我就绷住脸低头笑,非常的不专业,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玛律在问专家你给什么期刊做peer review的时候,专家说了一个放射科的泰斗期刊,但是说从来没有review过,因为他们发过来两篇文章,马上就withdraw了。此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笑出了声音,结果老专家居然看着我笑他自己也笑了,好歹给严肃的取证增添了一点欢乐。大概三个小时之后,老专家招架不住,就出现了一个在坐律师都没有怎么经历过的情形。陪老专家的那个律师把我们大家叫出去,说老专家非常不爽,不想要给州政府当专家。然后一翻二十分钟的四个律师之间的醇香舌战,我在一旁隔岸观火,简直也是看呆了。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在deposition的时候,court reporter是怎么运作的,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快的速记下来。我记得两年前在宁夏法院工作的好友带我去那里的法庭,court reporter就在及其慢的敲字,然后两方的律师就以一种龟速的方式辩论,为了等court reporter。这种结果就是气氛和睦,合家欢乐。但是在美国,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所以我就很好奇,英明伟大的court reporter都是怎么样的打字如飞。结果中间有两次律师让reporter read back question,她记得居然零零碎碎,让我很震惊。我看到她的设置,感觉好像是录音装置,然后又好像是软件速记,又好像是她在打字。但是最悲剧的是,由于这个deposition是一个医学相关的采证,我听的云里雾里,她也听的云里雾里。后来她不由得要玛律给她发过去她念的几段证言。原来court reporter最后完美的transcript,是后来整理出来的啊,吼吼。
deposition结束之后两小时,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们是被告。我回来办公室之后又开了一个会,导致两点多才吃饭。吃饭的时候才想到有个好朋友今天回京,我又开始给他送别。终于最后静下来想一想今天的经历,才恍然发现,我一直心里同情的专家,是原告的人。所以我要跪求上帝保佑我不要再这样情绪化了。在法学院我作为原告律师相信被告的证词;写memo经常觉得对方也很有道理;跑来给对方专家采证也差点被专家圈粉,我这是什么样的律师啊!老天保佑,我要再坚定一点,再坚定一点。
如花8.9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