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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哑兄——二愣子

我的哑兄——二愣子

作者: 天路弯弯 | 来源:发表于2021-07-31 02:35 被阅读0次

            人常说:十聋九哑。老家有个堂兄既是个聋子,又是个哑巴,父母小时候给他起名叫朝,人们平时习惯都叫他哑巴。按辈分,哑巴的母亲我叫花妈(地方言),其父亲我叫小爹。

          听花妈说,哑巴是先天性的。不到一周岁就发现他和同龄人不一样,既听不到声音,也不会说话,癔癔症症,兄弟中他排行老二,于是,人们又送给他个绰号叫“二愣子”。二愣子与我同龄,比我年长一岁,我应称他哑兄。我俩都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那个苦难深重的岁月里,他的姊妹兄弟多,家庭又穷困,没有条件给他治病。即便当时给他治,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这种先天性的聋哑病。听花妈说,当时也看过医生,没有效果。或许是当时医学水平有限吧,就这样放弃了治疗,哑兄二愣子就成了一个全村人人皆知的特殊人物。

          同龄人到了上学年龄,一个一个背着书包,欢蹦乱跳地去村小学习。只有哑兄二愣子没能去上学。他心里虽羡慕不已,但他也自知之明。小伙伴们都上学了,他成了村里无人和他玩闹的流浪汉,只有到了放学或礼拜天或假节日,才有伙伴和他一起疯玩。孤独、寂寞、无聊,时常缠绕着他、伴随着他的童年时光。他也无法享受校园那充满欢乐、充满阳光、充满童趣的群体生活,好像一堵墙把他的童年与大伙的童年隔离开来。这使他时常焦虑、烦燥不安,在父母面前只能“呀呀呀啊啊啊”地乱叫,表示自己也想上学。无奈,父母有几次试探着把他领进校园,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没人能听懂他的意思。他既听不见声音,又没法用语言表达,老师直摇头无法接受他。那年月也没有聋哑特殊学校,于是,他只好和父母悻悻离开学校这块“圣地”,认命这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和土坷垃为伍了。

        唉!可怜哟,我的哑兄二愣子!上天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人生为什么这么残酷?不如人意!

          哑兄二愣子的童年和我一样,在农村中度过的。他家距离我家很近,是邻居,我俩从小耳鬓厮磨,形影不离,快乐的时光伴随着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寒来暑去,花开花落。春天到了,我们观赏百花争艳,“聆听”百鸟高歌,追逐百虫复苏;夏天来了,我们狂奔于田野里嘻戏,傻望树梢鸣蝉;秋天近了,遥望蓝天云卷云舒,大雁北起南飞;冬天至了,喜观屋檐冰条晶莹,笑看雪人憨态。尤其是夏天,是童年趣事多多的季节:我们身着短裤叉,光着黑黝黝的膀子,赤着脚双手抱着直插云宵的树杆猴爬比赛;要么赤裸着全身,从高高的坑岸上,像跳水运动员跳水,双手高举跃身,一头钻进坑塘的水中,扎猛子、仰泳比赛;要么下河摸鱼逮虾捉泥鳅,拽着猪尾巴驴拉磨,撵鸡赶鸭骑狗羊,捡粪割草放牛羊,挥汗如雨收麦子,冒着酷热掰玉米……这就是农村娃土生土长的童年生活——土气、俗气、脏兮、原汁原味又妙趣横生。

          常言道,牙齿和舌头也有不合的时候,我和哑兄二愣子之间的摩擦,轻则,哼鼻子瞪眼,闹得脸红脖子粗;重则,像摔跤运动员,在地上滚打,肚皮亲吻着热辣辣、硬生生的地皮,伤痕累累,又如拳击运动员,拳打脚踢,弄得双方鼻青脸肿。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我和哑兄二愣子在一起玩耍,受益匪浅,磨合自创出了我们之间交流的特殊哑语:左手象征性端着碗,右手象征性地握筷,嘴张着吸——表示吃饭;嘴里"啪啪啪"叫着,右手象征性地拎着东西——表示燃放鞭炮;右手五指捏在一起,眼睛闭上——表示人死了;做个划火柴的动作,右手夹支烟放嘴里——表示吸烟;在脸正前方两手相互交叉重复——表示看电影;右手放头顶向后抿下去——表示家中女的(长发)——妈妈或姐妹;右手放前额稍微往后挥一下,表示家中男的(短发)——爹爹或兄弟……不一而足,这种独一无二、不成文的哑语,令人啼笑皆非!

        哑兄虽聋又哑但不傻,眼神好,脑袋瓜子机灵,心眼多门道稠——是个人精:大集体时割草为多争工分,他把草篮子下面的草用水湿湿,增加重量;捡粪时他把粪下面土垫厚一点,增加重量;往集体地里送土粪,把拉车底放上两个碎麦秸填充的蛇皮袋,再在袋子上面放土粪,貌似满车沉重,实则拉着轻,不费力……可惜这人精哑兄二愣子一辈子没能成亲。

          哑兄这辈子没有亲近过女人,没成过家,更没有后代。眼看同龄人一个个都成了家,儿女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而他还是光棍一条。可哑兄并不羡慕也不嫉妒,因为自己条件不好,他也不去奢望或想入非非。而父母心中总抱一线希望,且有点着急,想让哑兄好坏能成个家就行了。于是就联系媒婆说合,亲戚、朋友、熟人总动员。可女方一听说是个哑巴,都避而远之,往往说合的消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没有女子愿意上门造访,嘴边的话:一辈子和一个哑巴呆在一起咋生活?而重要的是丢人显眼,不体面。就这样,哑兄二愣子的婚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遥遥无期,毫无着落。父母失望地泄了气,没办法,经常长吁短叹,哀叹自己咋生个这样的儿子,让孩子苦命一辈子,一辈子抬不起头,走不到人前!苦命人啊!

            忽一日,一方远亲的村里有个媒婆领来一个四川女人:二十四五岁,比哑兄二愣子还大两三岁。矮个子——1米5左右,走路还有点跛,黑脸大鼻。不笑,眼睛也迷缝成一条线,一笑更是看不到眼,且一脸的傻相……媒婆心想:憨子对聋哑,门当户对。哑兄二愣子的父母听说有女子登门相亲,喜的心花怒放,心中高兴得不亚于“栓宝他娘”。于是,叫哑兄二愣子换上新衣服,特意打扮了一番;屋内屋外打理得一尘不染,又叫哑兄二愣子准备了一桌瓜子糖果之类。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父母心想,甭管是啥样的女子,能和哑儿成个家就行。当媒婆把这一女子领到家时,哑兄二愣子的父母看后,虽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可没想到哑兄二愣子却一万个不同意:右手拉住她母亲的胳膊,硬把母亲从屋里拉到屋外,“啊——啊——啊”乱叫,做着让这个女子走开的手势,死活不同意。母亲有点生气,用右手食指捣着哑兄的脸嘟哝:你舅倌(即你小子的意思)还嫌弃人家丑?!给哑兄一个羞脸的动作。哑兄二愣子不明白母亲为啥这样强人所难!因此就硬着头皮子,歪着头,怒视母亲,咬牙切齿,脚把地跺得"啪啪”响,大有离家出走的架势。母亲只好做罢,摆摆手说算了,赶紧怏怏不乐地打发客人。媒婆一脸不高兴地悻悻地把这个丑女又物归原主,完壁归赵。哑兄的婚姻风波就这样忽起又忽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婚姻之事,从此画了句号。

          哑兄二愣子姊妹四个,她在兄弟中排行老二,姐姐远嫁他乡,哥哥和弟弟也相继成家,另起炉灶,为生活所迫,携妻带子,离别家乡,告别父母,北上广深务工,漂泊不定。只有哑兄二愣子和年老的父母仍然生活在那三间旧屋架主房,两间旧偏房的独家小院里。哑兄成了一家之主,既要管好庄稼地,又要管好家事,照顾两位年迈的父母。有姐姐哥弟的支持,他经济上不用多操心。但哑兄善解人意,不愿全靠着别人而过活,他勤快又吃苦耐劳,庄稼地里总是年年收成好,家里不缺粮油,有时还在邻村工地上打个小工,争个活钱,心里美滋滋的。         

            哑兄心底善良,又是个孝子。虽然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哑兄的孝心远远超过了这些。哑兄二愣子不啻是家庭的主人,他还扮演着家庭的巧手男主妇的角色:替老爸老妈洗衣服购物,料理家务,更换老人四季衣服;买菜做饭蒸馍,骑车带老爸老妈看病抓药、走亲访友、下茶馆喝茶闲聊散心(老爸老妈平时喜欢坐茶馆喝茶吸烟)。去年冬天,哑兄二愣子的老爸的肺病加重厉害,住院回来后,卧床不起(死症病,在家用药)。哑兄跑前跑后,喂饭灌药,擦屎刮尿,晚上又和老爸睡在一起,耐心关照,无微不至。感动得二老常常眼睛湿润,喃喃自语:没有白要这个哑儿子,没想到晚年享住他的福。

            一天中午,瘦骨如柴、有气无力的老爸临终前想再尝尝卤鸡的味道,就把哑兄二愣子叫到跟前,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鸡形,并把食指放嘴边。哑兄明白老父亲又想吃卤鸡子,就立马骑电动车到距家六七里地的集镇上的老店里去买鸡。回到家赶紧把热乎乎的卤鸡子放在父亲床头柜上,撕下最好的一块肉——一个鸡腿,递给老父亲,并啊啊啊地给父亲说,趁热吃。谁知这一次老父亲吃了鸡腿的一半,就咽气了,嘴里还噙着鸡肉。哑兄抱着老父亲的头,摇晃着,八十二岁的父亲,眼半睁半闭着,一声不吭了。哑兄大惊,赶紧跑到厨房里叫老妈,在老妈面前紧张地比划着:五个手指头捏在一起,哭丧着脸——表示老爸死了。老妈和面的右手来不及擦,赶紧小跑过来,老伴己断了气,没救了,永远离开了人世。她知道老伴的病迟早有这一天到来,于是呼天唤地,号啕大哭,哑兄见状,抱着母亲泪涕横流不已……

          送走了老父亲,哑兄闷闷不乐,情绪低落,愁容满面。打工回来的哥哥、弟弟及回娘家的姐姐,看到哑兄失去常态,不思茶饭怪可怜,怕他伤心过度,都劝说他:拍拍他的肩,做个掉眼泪的动作,再摆摆手,叫他不必过于悲伤。哑兄二愣子心知肚明,有兄弟姐姐们的关心和温暖,他感到很幸福很满足,激动万千,热泪盈眶,双手作揖——感谢兄弟姊妹间手足亲情。事后,老妈由于身体原因、再加上热恋故土、也不忍心与哑儿分离,因此不愿随其他儿女们远走他乡。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来,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如今五十九岁的哑兄与七十八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着。彼此幸福着,彼此温暖着,彼此珍惜着今生今世的母子特有的缘分和相处的美好时光。哑兄二愣子深知:失去了一个亲人够锥心难忍,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亲人了。于是,日常生活中,他对母亲更加疼爱、更加孝顺,时常与母亲形影相随,生怕母亲有啥闪失而自已无依无靠……真乃“与子骨肉亲,愿言长相随。”,可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母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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