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堂姐,叫水英,她是一个聋哑人。从她这一身份,就注定她这一生会过得坎坷。
其实她出生时,是一个极正常的孩子,而且已经学会叫爸爸妈妈。可是一岁时,突发高烧,伯父伯母抱她到村里赤脚医生那儿看病。
当时很多有点医学知识的人,都是自己开个诊所,在村里行医,但没有医院背景,我们称之为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堂姐打了一针。此后,堂姐变得有点不正常,一直没有学会说话,伯父伯母这才意识到,堂姐成了聋哑人。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是赤脚医生打错针,导致堂姐失去了成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但这个事实却再也无法逆转。
后来,这个赤脚医生因打错针,致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当场死亡,他的行医资格才被取缔。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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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是在小山村长大的,虽遭过不少嘲笑,被人“哑巴、哑巴”地叫,可也因为是一个“哑巴”,却得到父母更多的爱和怜惜。她也算是无忧无虑地长大。
虽然她是一个聋哑人,没有上过学,但她聪明好学,跟着哥哥姐姐学过几个字,有时别人不理解她手势的意思,她便会在手板上把那个字写出来。
一次,堂姐来我家借生姜,但她咿呀了半天,手也比画了很久,我都不理解她到底要干什么。最后她干脆在手板上写了一个“姜”字。
她一笔一画,极为认真,怕我不懂,写得很慢。那时我也已上学,所以最后沟通成功,她成功地借到了生姜。
有时候我做作业,她也会在旁边看着,甚至画几幅简笔画。她天生就是画画的料,那时父母若有意识地培养,或许她今后的命运不会如此悲戚。
她的花也绣得极好,没事的时候,她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绣花,绣鞋垫,绣枕头。远远看着,那就像一幅温馨的图画,画中人是一个传统的温婉的江南女子,美好得令人心疼。
因为无法与人交流,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自己的方式存活于世。所以她天生有股安静的气质。
她虽然安静,但并不抑郁,反而活得很乐观,很阳光。每次遇到人,她都会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暖暖的。即便过得艰难,我也没见她哭过,而是埋头做事,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心里。
或许是她早已习惯了,本身不会表达,即便表达了,别人也无法理解,她慢慢地学会了自己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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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高中的时候,堂姐嫁人了。结婚那天,她很开心,大堂姐给她化了妆,戴上红色头花,很漂亮。我痴痴地看着,他们还笑话我思嫁了。
大抵那时她是幸福的吧,至少对婚后生活是憧憬的。
姐夫比他大好几岁,但因为家穷,一直没有娶上老婆。正常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嫁过去。
伯父把堂姐嫁给他,一是堂姐是个“哑巴”,有生理缺陷,好人家也不愿娶,二是伯父家条件并不差,还可以帮衬女儿女婿。
堂姐嫁人后,其实仍是住在娘家,因为伯父伯母随堂哥搬去了县城,老宅闲置着,而姐夫家上无片瓦,几兄弟挤在一栋破茅屋里。
随后,两个女儿相继出生。
姐夫很能干,虽在家务农,但田间地头,种稻谷、西瓜、席草等,收获颇丰。他也是一个砌匠,一身的气力,别人家盖屋,他会去做小工,搬砖挑瓦,砌屋和水泥,皆能上手。
堂姐也很勤快能干,不仅要带孩子,上山砍柴,操持家务,农忙时也去田里帮忙,不逊于姐夫。往往这时,她会把两个孩子放我家,由奶奶照看。
俗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可是一场灾难突降,把堂姐的生活彻底打乱,也将她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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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人的命运,到底是自己创造的,还是上天早已注定。我感觉,背后总有一双无情的手,操控着堂姐的命运,否则不幸为何会一次次发生在她身上。
就在堂姐一家忙着建屋,开启新生活时,姐夫从二楼跌落,当场死亡。
我听到这个噩耗时,正在上大学,当时特别不理解,好好的一个人,怎会说没就没了。就像人们常说的,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临。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我愣了好久,但心里想的一直是,堂姐怎么办?她没了依靠,又带着两个孩子,今后该如何生活?
我问妈妈堂姐有什么反应。对于这样的惨痛,一个正常的人都无法接受,何况是她?
“还能有什么反应?一个劲儿地哭呗。”妈妈回答,也颇为无奈。谁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也只能慢慢学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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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堂姐,已是那年过年时。我去伯父家拜年,发现她和两个孩子也在。原来,葬礼一结束,她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投奔了哥嫂。
看见我时,她依然对着我笑,没有阴霾,该是已经从那场不幸中走出来了吧,对生活,她还是积极向上的。
我们和乐融融地过年,谁也不会提起往事,但我看她的眼神,已经不自觉多了一层心疼。生活对她还是残酷了些。
听伯父说,他们给堂姐办理了残疾证,还领了低保。可是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远远无法维持正常生活,而且堂姐无力一人照顾两个孩子。
与失去丈夫相比,这些补助的确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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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有过寄人篱下经历的人,应该都会有所感触。即便生活在父母身边,心里有了依靠,可是永远不要忘了,哥哥身边还有一个嫂子。
嫂子的力量有多强大,我们是可以想象的,即便哥哥能做主,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而嫂子似乎永远都缺少宽容。在生活中,随便给你一点不痛快,还不是伸手即来。
堂姐到底过得怎样,我并不知晓,但听我妈说,嫂子是嫌弃她的。一是家里多了三个吃闲饭的,一是孩子调皮,难以管教。
渐渐地,大女儿越来越叛逆,不爱读书,只管玩乐,后来干脆辍学,出去打工;二女儿则越来越沉默,甚至有些内向。
我孩子满月的时候,伯父带堂姐的二女儿来过我家,她已经长大很多,但一直不怎么说话,像堂姐一样,是一个安静的姑娘。
作为孤儿,又寄人篱下,其中的人情冷暖,她们应该是过早地品尝到了。所幸外公外婆尚在,多少还能维护她们,照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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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堂姐再嫁了。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父母年纪渐大,无法陪伴到老,她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哥嫂过活,何况哥嫂也会嫌她累赘。
这次再嫁,没有婚礼,没有请客吃饭。堂姐嫁得安安静静。在老家,二婚都是不受欢迎的,她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能够在二婚中获得幸福,那需要极大的运气,而堂姐一向运气不好。
刚开始,新姐夫人还不错,一表人才,对堂姐也好。他从未结过婚,不过是家穷,无所营生。这个不重要,因为堂哥在县城做生意,可以帮衬。
其实,每一个单身的人,都有他单着的理由。有时不是因为他不想结婚,而是他确实不是良人。
后来才知,新姐夫好吃懒做,还喜欢赌博。男人身上最令人生厌的缺点,他都具备了。虽然堂哥安排他在自家仓库做事,让他多了一份收入,他却不顾家,一家人仍旧寄居在哥嫂家里。
这些,我是从妈妈口里得知的。既然消息已传到我耳中,那自然是很多人都知晓的事实。而我也唯有唏嘘的分,无法为她做点什么。
我总觉得,上天有时真的很不公平。它让堂姐尝尽了人生的苦,却不愿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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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几年没有回家过年,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住哥嫂家,还是已回了自己家。但我总是希望她过得好。
我们活着的每一个,都在努力地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有的人实现了,而有的人,哪怕拼尽全力,也抵抗不了命运的捉弄。
堂姐原本有优越的条件,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可她还是悲苦了一生。
我希望永远都收不到她的消息,至少我可以欺骗自己,她过得也不算糟糕,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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