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米雪莉
有时候，人的誓言坚守起来那么不容易，就像一张陈年的蜘蛛网一瞬间不攻自破。九年前，我含着泪送走了爱人在外面捡到的一直流浪的叫卡卡的小蝴蝶犬，并发誓今生不再养这种小东西。可是，卡卡离开我们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正在外地出差时接到爱人一个电话，他说：“朋友送来了一只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狗，全身纯白色，据说是小型比熊犬，很稀罕，我们养上吧。”电话这头的我以坚定的语气说：“不养，这种小东西一旦养了，不是三年五年，而是要养它一生一世，太麻烦了。”电话的那头保持着沉默，似乎是同意了。
可是，等我一路风尘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才发现家里布艺沙发上早已卧着一个毛茸茸的像白色的小毛线团织成的小东西，与平日里商场超市司空见惯的那种毛茸茸的玩具一模一样。全身纯白色卷卷的小绒毛，尤其是拳头大的小脸上，两只圆圆的黑亮黑亮的眼睛，黑黑的小鼻头，在纯白色的毛绒绒的小脸上构成了三个醒目的小黑点，看上去萌萌的样子憨态可掬。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它一动不动，尖尖的小下巴向前倾并紧贴着沙发，只是两个乌黑乌黑的眼珠随着我的身影180度左右来回移动。我双手抱着这个软绵绵的十公分左右长的小东西，尽管它毛绒绒的样子尤其是两只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是那么讨人喜欢，但想及当年卡卡离开我后那份久久的伤痛，我还是决定尽快将它送人。奇怪的是这个小家伙那一刻它似乎感知到我的想法，在我手里瑟瑟发抖，挣扎着望着爱人。
当天晚上，小家伙被爱人抱回在前几天给它新买的一个小窝里，小窝紧紧挨着爱人睡觉的那一侧。可能是它过早地离开妈妈，总是始终不停地像小鸡一般“叽叽”地叫着，直到爱人用手摸着它的小脑袋它才安静并开始入睡。可是，爱人手刚一收回来，它又开始“叽叽”地叫着。如此循环往复，以致于一个晚上爱人的一只手一直耷拉在床边得摸着它，等早晨起床时直喊酸痛得要命！
不管我们最终是否决定养它，一致觉得应该先给它起个名字。叫什么呢？我想起了周星驰拍的电影《长江七号》里那个毛绒绒的可爱至极的叫“星仔”的小东西，考虑到这个小家伙的性别，我对爱人说：“就叫它星儿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爱人连日在单位加班没有空闲回家。这个从此名叫星儿的小家伙在第一个没有男主人在家的夜里，六神无主地“叽叽”叫着，我便把它的小窝挪到我睡觉的这一侧，结果刚把它抱进来安抚了一阵还没有等我躺下，它就从窝里连滚带爬又跑回爱人睡觉的那一侧。“小家伙，还挺专一呢！”实在瞌睡的我也只好任由它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了。还好，它只是坚持了两个晚上，第三个晚上被我放进窝里后便乖乖地不再乱跑了。后来爱人耿耿于怀地说，星儿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被我收买了。
长痛不如短痛，我一边在不断给星儿增添生活用品的同时，一边也没忘给亲朋好友打电话为它寻找新的主人。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星儿和我也由一开始的陌生变得越来越熟悉了。由于我们从来没有养过这么小的东西，缺乏豢养小比熊犬的基本常识，觉得所有的狗都是只吃肉的。便把鸡骨头扔给了两个多月大的星儿，没有想到它上吐下泻了两天，看着它可怜的似乎快要死的样子我们的良心倍感不安，赶紧连夜把它送到南湖附近的宠物医院，紧张地给医生讲明症状后，那位医生冷冷地说：“你见过谁家给不到一岁的婴儿喂肉吃的？”随即开了药给我们。我们无语，庆幸的是星儿在吃了药后第二天早晨明显好转，两只黑宝石般的眼睛又有了光泽。于是，爱人给我买了一本日本专家写的驯养比熊犬的书，闲暇时间我也慢慢翻完了那本书。于是，狗粮、狗衣服、玩具、梳子、洁牙棒等等这些东西开始出现在家里，我们也开始按照书上说的教星儿玩一些游戏。当然，我也一直在期待能有合适的人来领走它。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小家伙渐渐知道了它的名字叫“星儿”，渐渐全部听懂了“上班、睡觉、吃肉肉、小皮球、衣服、出去、回家、再见、打屁股”等近二十个这些我们常对它说的词语，星儿也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它的家，变得越来越任性和调皮。记得在它两岁之前，它就像一个有多动症的孩子，只要我们在家的时候，它一刻都不停歇，你走到哪它跟到哪，基本上就在你的脚底下穿梭，一不小心踩着它的小蹄子痛得它嗷嗷乱叫，我们慌张地赶紧哄哄它。你刚忙完做到沙发上它就从沙发这头跳到那头，再趴在你身上与你含情脉脉地对视一会儿，然后再试探性地用两个小前爪轻轻地挠你的脸。你为了摆脱它逃到书桌旁刚捧起书，它便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在你脚边以直立的姿势用两个小前爪边挠你边冲你“汪汪”叫喊，直到你把它抱起来放在双腿上它才罢休。最要命的是每一次在我们下班回到家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它总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场面，要么是把沙发上所有的靠枕全部扯到地上，要么是把茶几上的卷筒纸绕整个客厅环绕一圈，要么是把我靴子上所有的流苏咬得一根不剩，要么是把厨房里的半袋大米拖到客厅洒满了整整一地……我和爱人相顾无言，在对视了几秒之后我们同时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星儿，那一刻它也看懂了我们的眼神，就在我们拿起卷好的报纸准备打它时，只见一道白影，它夹着尾巴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大卧室的床底下，任你怎么哄骗它都不出来。终于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它的小耳朵听到了开冰箱的声音，鼻子嗅到了狗粮和肉的味道，便摇着着小尾巴试探性地出来了。我们按照书上的方法先晓之以理教育它，再拿卷好的报纸准备教训它。结果举起报纸的手还未落下，它的整个身体就变成了一张弓形，全身微微发抖，尤其是小屁股绷得紧紧的、硬硬的，一副惊恐的无辜的表情让我们实在下不了手。但是，总得有家法呀！有一次，爱人可能手重了点，我们无意间听到了它从床底下发出的像小孩子一般呜呜的哭声，那一刻，我和爱人面面相觑，“原来小狗还会哭！”爱人连忙趴在地板上趴到床底下伸直了胳膊费力把它捞出来，我俩再一次面面相觑，星儿两个宝石一般的眼睛变成了水汪汪的黑葡萄，漂亮的天然的黑色眼线外竟也湿乎乎的一片，“原来小狗还会流眼泪！”那一刻，我们抱着这个不足三公斤的小东西，无比内疚，爱人拍着它的小脑袋说：“再不打星儿了。”可是等第二天早晨，我们千小心万小心藏起来的垃圾桶又被它半夜里悄悄扒了个底朝天。没过几天，我们用来教训它的武器---卷成筒状的报纸已被它咬得是满地狼藉，怒火在我们心里再次燃烧，于是新的猫捉老鼠的游戏重新开始……但是从那以后，星儿再也没有因为挨打哭鼻子，不知道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它变得越来越老练了，还是它在和我们频繁的斗争中被塑造得越来越坚强了。
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个小狗狗在2岁之前就如同我们人类四五岁的孩子，顽皮是共同的天性。“狗狗2岁之后，主人会轻松很多。”单位一个养狗多年颇有经验的同事对我说，回到家我对爱人重复描述了一遍，我们共同盼望着星儿快快长到2岁，期待着能有合适的人来领走它让我们解脱出来回到从前的二人世界。大约在星儿快到2岁的时候，我在市委党校脱产学习，爱人同一时间到上海参加培训，商量最后我们把它送到了我的父母那里。一个月后，心疼我的母亲说星儿已经和他们很亲了，我和爱人都要忙于工作，不适宜养狗，星儿放在他们那里，我们也可以经常回去看看。我将原话重复给远在上海的爱人，回顾着星儿这两年给我们带来的诸多麻烦：每天要给它打扫在客厅里的便溺物，每天要拖好几回地板，每天要给它梳理羊羔一样的小卷毛，要给它用纸巾擦去眼角的眼屎，每天要比以前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带它在院子里散步，每周要给它洗澡，还要定期给它吃驱虫药、打防疫针，定期把它送到宠物美容店里去修剪毛，我洗衣服、洗沙发套、收拾房间的频率较以前翻倍增长……这一切因星儿带来的麻烦让我们达成初步协议，同意接受母亲的建议。
爱人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看望父母亲，当然也想看看星儿。在我们一进门的刹那，也许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星儿在1-2秒钟的愣神后，才立刻向我们扑来，在用它的小爪子激动地奋力挖抓我们的同时，它彼时任性不停的“汪汪”叫声里带着埋怨、开心和委屈呢！等我把它抱到沙发上时，才发现小家伙两个眼睛里又是湿漉漉的，我轻轻地拍着它，它竟像孩子一般小胸脯一起一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晚饭后我们准备离开，几番斗争和犹豫，决定还是把星儿留在父母家里。母亲把星儿关进卧室后，我们便快速从家中逃了出去。初夏的夜里，我和爱人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发动车，听着楼上传来阵阵星儿“汪汪”的狂叫声。约一刻钟后，父亲、母亲用遛狗绳拴着星儿出来散步，就在我把车窗摇下来的那一刻，星儿疯了一般挣脱了母亲手里的绳索向车跟前跑来，边冲我叫唤边用它的小爪子疯狂地扒车门，咔哧咔哧的刺耳的声音听得我心里阵阵痉挛。也许是刚才它用力挣脱绳索时，脖子卡得过紧，星儿边叫边不时咳嗽……我和爱人四目相对，我早已是满脸的泪，他什么也没有说下车把星儿抱了上来……
也许那一夜，星儿最终凭着自己像藏獒一般的忠诚在我的心间扎了一个小孔，渗出了滴滴鲜血沉积在我胸口间。我没有想到，一个弱小的不会说话的小动物它竟如此执着而多情，饱含着我们人类的诸多悲喜。我对星儿说：“回家了”。
也正是那一夜，我不再期待任何人来领养星儿，我在心里承诺，要对它一生一世负责。
就这样，星儿名副其实地成了我们家庭的正式一员。在我们的内心里，从来没有把星儿当成所谓的“宠物”来看待，我们对它的情感没有一丝“病态”，潜意识里我觉得它是一个真实的带着体温的幼小生命，和大自然里的芸芸众生、一草一木一样，需要我们人类的关爱和呵护。记得刚把星儿从母亲那儿接回时的两三天，它变得的胆怯和自卑了，每天只是安静地趴在沙发上悄悄观察着我们。但是，没几天星儿就原形毕露了，也许在不安的几天观察后，它又找回了满满的自信。虽不像2岁之前那么一刻不停，但它从茶几上或者厨房里偷东西的恶作剧还是让我们防不胜防。就这样，在漫不经心而又忙忙碌碌的岁月中，回首时才觉得时光的脚步是如此匆匆，星儿和我们在一起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
在这九年的时光里，日出日落，星移斗转。星儿俨然也以家里的一个成员自居，每一个我们上班的清晨，它会夹着小尾巴跳到沙发上，两个眼睛往下耷拉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你。每一个下班回来的傍晚，就像久别重逢一般兴高采烈上蹿下跳地迎接我们，黑眼珠里闪着宝石的光泽，嘴巴开心地张开着，小尾巴摇个不停，直到我们把它抱在怀里安抚好一阵它剧烈跳动的小心脏才渐渐平稳。
在这九年的时光里，春夏秋冬，流年似水。星儿的生活里除了食物，我和爱人就是它全部的世界。日常闲暇我们带着星儿散步，周末或者节假日开车带着星儿旅行，喀纳斯、江布拉克、赛里木湖、可可托海、昭苏草原、巴音布鲁克、天池……星儿也和我们一起走遍了天山南北，目睹了大美新疆。有了星儿的存在，我和爱人再也没有双双一起乘飞机或坐火车去内地旅行过，我们尽最大努力减少两人都不在家的频率。
在这九年的时光里，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星儿成了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它也的确在我们原本二口之家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并形成了牢固的三足鼎立。我们谁外出时，千里之外电话里的问候总有对星儿的牵挂。星儿是一枚开心果，一剂良药，又像寒冷冬天里的一炉火，炎炎夏日里的一丝清凉。只要见到它的的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劳累和不开心不快乐都会云淡风轻。芸芸众生，每个人的性格千差万别，每个狗之间，性情也各有不同。想想都觉得可笑，星儿的性格胆小、敏感竟如此像我。它晚睡晚起的习惯又像极了爱人，最有意思的是它不能容忍爱人坐在书桌前，只要爱人一到书房，它会立刻跟上去不停地闹，直到爱人把它抱到腿上它才安静，似乎它也很懂得享受读书时的那份惬意和宁静呢！
2017年，我作为“访惠聚”工作队的一员入驻天山区燕儿窝北路东社区，爱人出差时，星儿不时被我带到租住的宿舍里，它很快又读懂了“社区”这个词。在难得的工作闲暇中，我会带着星儿沿着燕儿窝风景区散步，人行道上一路绿树成荫，古木成林，夕阳西下，我和星儿步履匆匆却满心喜悦。那段时光注定是我多年以后回忆起与星儿相关的最为美好的片段之一。
按照狗类的生命长度来算，星儿也算是进入了它生命中的老年了。它的牙齿已经大部分发黄变黑，它上下楼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利索，它的肠胃也变得娇弱了，我们对它的饮食起居不得不多了一份精心。九年来，星儿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精灵，带着使命来到人间，让我安然、怡然，来度化我，让我明白芸芸众生的生和死。
也许为了保留这份沉淀在九年时光里的美好记忆，星儿不在身边的日子，夜晚的灯下我完全是随着星儿的成长历程不厌其烦地记录下来这些点点滴滴，直到今天我才陆陆续续写完了这篇文字。也许我害怕某一天，当失去星儿的时候，满心的伤痛会让我无语凝噎。在星儿可以预测的生命长度里，我不再有任何承诺和誓言。我对自己说，善待像星儿这样弱小的生命，何尝不是善待自己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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