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姑娘佳一

​        我印象中的上海姑娘大都很好看。

        早一些是看《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小脸、杏仁眼、悬直的鼻梁，着一身旗袍摇曳生姿，那种文艺的戏剧性的美，诗意的可供兴风作浪的美，凛凛然光彩照人，过目不忘。

        晚一些是《小时代》，十六七岁的闺蜜圈里受电影蛊惑，对纸醉金迷的上海高楼里三头六臂干练形象的顾里又期盼又忌惮，期盼的是成为她，忌惮的是倘若无法成为她，将来也不必害怕她。

        再再后来是看王安忆《长恨歌》里的王琦瑶，那种供自己人欣赏的家常的美，有点拘泥不开却好在生活化，说来也不是美了，是好看，温柔厚道乖巧十足的，这份好看，是平常心里的一点虚荣，是桂花粥里的一点甜蜜，令我着迷了许久。

        然而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形象，落不到实处的，直到我上大学，遇上佳一。

        佳一是个上海姑娘，巴掌大的脸白白净净，不高，160左右，喜欢梳利落的辫子，穿着有种中性化的美，习惯搭配暗色调，鄙夷P图，说话言简意赅，爱谁谁，这种气场让人欲罢不能。人生规划特别明晰，每次我们为了拖延烦不胜烦的作业在图书馆瞎晃悠的时候，她早已经把作业完成悠然自得刷着美剧；大二不间断出去旅游，大三则已经找好了将来要工作的单位提前实习，毕业之前已经上岗，前几天看朋友圈才知道刚买了车，下一个任务估计就是找男朋友。

        这是个特别自来熟的姑娘，大一刚搬进宿舍的时候我带她出去熟悉校园，见面不过半小时，这姑娘就能勾肩搭背，拉着我的手在操场主席台转圈儿。在宿舍的时候她几乎从来不熬夜，十点爬床，十一点前肯定睡着，任由我们在底下聊得风生水起照样睡得安稳。脾气犟性子直，选择困难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决定考驾照，上午查资料，下午就开始跑材料，一周能搞定绝不拖到半个月，任务优先级别的确定简直秒速，这种雷厉风行的执行力让我等望尘莫及。

        此外，佳一虽然名字挺温柔可人，但宿舍5个人公认的“凶”。起床气严重、不开心的时候超容易波及旁人、看不惯矫情和桌子底下的是是非非。和她在一起我经常“挨骂”，抱怨作业走形式紧接耳边就出现“墨迹什么赶紧写”，和男朋友分手劈头盖脸一句“哭什么哭”，偏偏我又是个极敏感泪腺极发达的人，免不了挨她不少“骂”，可我还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手挽手被训还特开心。

        前年冬天我和佳一在校门口的奶茶店“约谈”，和老板打过招呼径直坐到老位置，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然后就聊到未来规划。我说想和朋友们在山脚下开个旅舍兼作为活动中心 ，偶尔拍点小短片弄个展览玩儿，想跟着手工艺人学点有意思的旧活儿、说不定也能张罗一个小小的舞蹈班，偶尔带着孩子们听莫扎特……可我不知道这想法是不是过分天真，或许应该等到以后再做……说完我做沉思状，等着佳一出声儿……

        在室内坐久了渐渐暖和起来，佳一脱掉了外套，出奇地没有怼我，还找老板要了勺子把她杯子里的红豆舀出来，轻轻放到我面前的盘子里，接着说，“你觉得时机对了就去做，还下不了决心就先做做别的吧，没有什么是正确或错误的，核心是你现在愿不愿意啊。”我盯住她，笑意和温柔一起荡开来。

        这当儿，姑娘脸上闪现着灯光，但并没有把她的脸照亮，只模模糊糊跳动在她眼睛周围，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我看得着了迷，佳一却被盯得有点毛毛的，摆摆手说“干嘛中邪啦”，我握住她的手，贴了贴手心，大口吃掉了面前的红豆，一如既往的甜~

        这是我毕业前唯一一次听到佳一谈她对人生的看法，大多时候她的行事方式仍然是在完成第一任务之后及时行乐，哪怕有困扰也最多存活30秒，我羡慕她活得这么明白和肆意。

        记不清哪一回，她去城市的那一头参加校园联盟的书法比赛，结束后就把正在为活动策划书头疼不已的我喊过去，说是换换脑子，在那个理工生霸屏的学校随手拉了几个汉子一起打篮球。起初因为自知技术很烂规则不清、我在心里还打了半天退堂鼓，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悉数被蓝色发带吸收；佳一则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娇小的身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就算投五个进一个，但始终保持手上发力眼底含笑，那个样子的佳一，我始终都记忆犹新。

……

        如今7月，上海姑娘已经回到上海，近几年出于个人一些不便言说的原因，我可能依旧不会往上海跑。下一次见佳一，可能就是她结婚了。回忆至此我想，倘若什么时候觉得时机对了，不再奔命似的在这个时代找安全感、掐着腰说一些大词儿的时候，她也尚未结婚，愿意和我一起的话，去把原来想做的事情做做看，哪怕奋身一跃。

        活生生的上海姑娘佳一啊，有时是秋日的天，高朗、明澈、爽身；有时又像回潮天里的水汽，在颤动的心房上氤氤氲氲的。

        上海姑娘佳一啊，你那么好看，我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