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素大概十岁以后的记忆，都被母亲每日因为一句小事，而唠叨半天，甚至于一天的抱怨填满成长时光。
“天杀的，这个水是拿来洗菜的，你用那个盆子接着不行吗？”
“洗衣粉倒这么多，你是要洗牛吗？”
“这件衣服这么贵，都是骗人的，我们明天去批发市场买，都是一样的。”
明天，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还好，罗素也没有期待真的得到那件衣服。
母亲的那些说话表情，每一副都愁容满面。除了，在感觉自己捡到相因（便宜）的时候，才会眉飞色舞。
“南小区那边我听人说这个菜买一块八，你看，我今天在川中市场买的，才一块五，我一下买了十斤，手都给我拿痛了。”
罗素表情一面配合着母亲露出开心得意，一边赞赏母亲，一边帮母亲捏着红肿的脚。
为了节约那一块钱公交车费，母亲走了一个小时，拿着这些菜回到家里。
整个家庭靠着瘦弱的父亲在工地上的几千元钱，来养活一家人，还要给自己和妹妹交学费。
家里每天在节约开支，开了灯，人不在必须关，洗菜的水拿来冲厕所，洗衣服的水太多，冲不了厕所就放着，直到发臭。那味道和楼下每天六点半就能闻到的掏粪工人搅动粪便不差分毫。
罗素每天这个时候，就要出门了，捂着嘴巴，小心翼翼，跳过工人留在地上的大滩粪渍，在小区尽头的草丛里，擦擦鞋子。
就在罗素租房子的对面的一条马路过去不远，就是本市最好的小区——城市花园。
所有住在罗素附近的人都知道，城市花园的开发商北兴集团老总刘天华就住在城市花园里，家里就只有一个独子，邻居争论着，有的说是抱养亲戚的，有的说是捡的，有的还夸张到情人给刘大老板生的。
听她们聊这些有什么用呢？罗素想。
“妈，你把菜给我，我拿回去洗。”
“你又莫把水给我倒了嘛，我晓得了你就给我好生（小心）点。”
2.
高一下学期分文理班，班上有的同学和自己的好朋友分到一起，继续聊着自己圈子的话题。
“那个读了四届高一的刘一秋，居然在我们班。”
“你看他那件体恤，是大牌子的。”
罗素继续当了新班集体的班长，依旧为人热情，但还是长得瘦黑瘦黑。
老有同学说羡慕她的瘦，罗素凝噎在喉，使劲抱着同学说。
“我就喜欢你的胖。”
如果自己家条件好，吃得好一些，自己也不至于这样瘦，这样黑了吧。
所以，罗素每次经过那个总爬在桌子上在睡觉的刘一秋的时候，总是退避三舍，她知道有些人，是自己的仰望。或者是有些鲜衣怒马的生活，她触碰不到，才会心生畏惧。
有些事退避三舍，才所以避而不及。
张老师从来不管刘一秋，把他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刘一秋是校长塞给他的一个不用做绩效考核的编外人员，不算在他的最后升学率的奖金里。
“刘董事长给我们捐了那么大一次笔择校费，他就觉得张老师你人有耐心，教学生有方法。”
“校长，你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他在我们班但是会耽误其他同学呀！”
“对了，张老师，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千万别因为他耽误其他学生，而把刘一秋放在最后一排。出去吧，我等会儿还要给各个年纪组长开会。”
刘一秋在倒数第二排，罗素在第二排，他们中间，竖着隔着五个同学。
语文老师把所有同学的作文本发了下来，却不是按照名字，而是一人传一本。
“拿到自己作文本的同学，就跟自己的同桌换，我们今天这堂课就是你们自己帮你们班改作文。”
罗素拿到的，是刘一秋的作文本。
3.
罗素按照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要求，写下评论:字迹潦草，字数不够，文章跑题。然后是具体修改错别字和语法。
所有的同学都在小声询问，自己的作文本在谁哪里，都换了回来拿给自己的同桌改，蹭语文老师转背的时候。
罗素原本想把本子退给刘一秋，可是自己的字迹已经在上面了呀，如果换人，会有两种字迹。
再说自己的作文，也不知道在哪里。
下课时，作文本都收上去，罗素吐了一口气，终于改完了。
里面刘一秋描述的那个世界，五星级酒店，三亚度假，跟胡市长一起吃饭，胡市长给自己说:“一秋，无远弗届，行重于言。”
这些都是罗素几辈子努力都够不到的奢望吧，罗素自己笑了笑。
“班长，你在笑什么？你给我打了几分？我知道我的作文本在你这里。”
“76。”
“啥子呀，也写得这么好，你不给我96，你给我76，班长，看来是我们两个交情太浅了！”
晚自习过后，刘一秋借着高三朋友的自行车在罗素身后。
“班长，你周末怎么过，我请你看电影。”
罗素自顾自走着。
“班长，你咋不说话？”
要罗素怎么说呢，她要去帮妈妈守着摊位，只是每天买十几元的野菜，自己总是借隔壁的小木凳坐着。
4.
刘一秋又在校外跟人打架了，全班同学习以为常。
张老师把罗素叫去。
“罗素，你去跟刘一秋谈一下，叫他在外面，别丢我们十七班的脸。”
“张老师，你是说叫他打架别输吗？”罗素原本想说这句话，她知道张老师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他说，这次张老师给你一个警告处分，再惹事就自己离开学校。”
罗素让同桌把刘一秋叫了出去，就在走廊上。罗素原本想了很多的话，怎么把张老师的话传递给刘一秋，一开口却是。
“刘一秋，你能不能别打架了呀。”
“班长，真的是那个女生给我发的短信，我没主动招惹谁的女朋友，我都没回，你看嘛！”
“班长，我真的不晓得她哪里来的我的电话。”
“班长，你生日是好久，我请你吃饭。”
手里拿着篮球旋转的刘一秋，根本都没把罗素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张老师叫我给你说，不要再打架了，不然你会被开除的。”
“那班长，你到底好久过生日。”
罗素被气得，转身就走，刘一秋丢了篮球拉着她。
“哎呀，班长，我就请你吃个饭而已。”
罗素的生日在五月，生日头一天，同桌田锦说请她吃饭，在一家餐厅，叫她别担心，往贵了点，谢谢她老帮她改作业。
罗素穿了一条碎花裙子，去年生日的时候，三姨给她买的，她妈妈嚷了好久。
“出门注意，别把好裙子糟蹋了。”
5.
刘一秋穿着白色的体恤，蓝色的短裤，笑脸盈盈走向罗素的餐位。
罗素其实有预感是刘一秋订了这个地方，因为他说过。
“班长，我带你去吃一家粉蒸肉，里面全是紫薯，对皮肤好。”
刘一秋还跟罗素说过。
“班长，我有演唱会的门票。”
“班长，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大红大紫的作家！将来你要给我签名。”
“班长，如果有天你混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我一定养你！”
这些都是罗素的怯懦，仰望不了的地方。
有刘一秋给的演唱会门票两张的罗素没去演唱会，学姐门第二天纷纷在走廊上叹息，有蔡依林，许嵩和郭富城。
“班长，我在检票口等了你好久，我都没有看到你，我原本想带你去后台看你喜欢的许嵩本人的，结果没找到你。”
“刘一秋，我没去。”
“啊，班长，为啥子呢？”
其实刘一秋比罗素大三岁的样子，从他口里叫出班长，总有一种滑稽的感觉，毕竟一个是外表成熟，一个是内心成熟。
罗素太懂事了，她舍不得任何一个人为难，自己想学画画，舍不得为难父亲更劳累，所以放弃了。自己想要那本书，不舍的母亲为难，她放弃了。
不舍得自己为难，所以她放弃了——刘一秋。
“这个年代还流行照片吗？”
“班长，我家里给我安排了一所大学去学建筑设计，这个你留着当纪念好吗？”
这一会，罗素沉默的走在前面。任凭刘一秋推着自行车走在自己的后面，再也没有驱赶他，让他看到自己的住所。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知道了。”
“班长，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哦，无远弗届，行重于言。
我又丑又穷，但我有一颗心来爱你。可是，别人比我漂亮，比我家庭条件好，她们也爱你。
我又丑又穷，只能压抑内心的喧嚣，面目沉静的听你。
“喂，罗素。”
“嗯，再见。”
黄渤
作者唐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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