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名气不小的企业家今天去世了,据媒体报道,那位企业家走得很安详,寿终正寝,了无遗憾,并且把后事安排得很清楚,没有财产纠纷或者遗产纷争那种丑事儿。
即使今天下着雨,送葬的人还是很多,其中就包括我。
我不是新闻记者,也不是小说家,其实我没有一个好的身份和理由混进人群去送那位企业家最后一程,但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前往公墓。
我想看看那些上流人士长什么样。我想看看那些上流人士是怎么参加葬礼的。
到公墓的时候,我和大家一样撑着一把黑伞静默着。透过雨帘,我看到了最前方站着一排黑色衣服的人——那应该就是企业家的家属了。
我以为这样知名的企业家会有很多很多家属、亲朋好友来为他吊唁,但是并不是的,我只看到了几个人站成一排,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墓地前。
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女人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没有牵着那个女人,而是捧着花。
男孩儿穿着肃穆的黑色衣裤、黑色鞋子,女孩儿穿着黑色的长裙,腰后系着黑白的蝴蝶结。
这个过程很漫长,我就不做赘述了,只说说我看到那两个孩子的正面时我的惊讶。
——
流程走完后,女人牵着小女孩儿转身,男孩儿把花束留在了墓碑前,并抽出了其中一支拿在手里。我看到女人带着孩子往外走,我也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走着。当然,和她一起走的并不只有我,还有随行的大众。
走近一些,我看到那小男孩在哭,两行泪从他眼睛里涌出,不顾形象地抽泣着。他好像特别难过和悲伤,他的眼泪从下巴低落,滑进了他拿着的白玫瑰里。
那是墓碑前唯一一束白玫瑰。
说那孩子小吧,其实也不小了,十几岁的模样,估计是初中生。但那个女孩明显就小一点,十岁左右吧,反正比那男孩儿小。
那个女孩儿木然地看着雨雾,或者是更远的地方,具体是哪儿我就不知道了。她的表情茫然无措,眼里无光,比做错了事还要慌张、不知所措。
男孩儿还在哭,从哽咽到抽泣,再到流泪,最后居然直接哭出了声。
相比之下,那个女孩儿就淡定多了。
男孩握着他的白玫瑰,频频回头。
最后,女人把两个孩子塞进了轿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
……
我在头条新闻里又看到了那个女人,我这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企业家第二任妻子,那个女孩儿是她的亲生女儿,但那个男孩儿不是。
又有些小道消息说——女人对男孩儿并不好,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处处为难他。这听起来有点像那种都市小说的情节,有够狗血的。
不过,那个富裕的女人对那个男孩好不好也不关我的事。那是富人的生活。
……
好多年后的清明节,我又去了公墓墓园,是去祭拜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因病去世,已经好多年了。
我撑着伞走过青石板的小路找到母亲的墓碑,然后虔诚地放下我给她带来的菊花和百合花,哦,还有一束满天星。菊花是传统,其他的都是母亲生前喜欢的花。我每年都给她买一束,她估计都要笑开花了吧。
我蹲在墓碑前跟母亲聊了会儿天,尽管她不会回答我,但她应该可以听到吧?嘿,母亲一直都是最好的听众,从我小学开始,一直都是母亲在听我抱怨生活,直到现在,我还是会跟她讲讲我并不太好的生活。
跟母亲告别后,我撑着黑伞原路返回。走到僻静地方时,我用余光看到有个男生也撑着伞站在一个墓碑前。
如果不是他捧着一束白玫瑰,我大概是不会注意到他的。
我看向他,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他的长相。
我应该是在好奇为什么他会捧一束白玫瑰到这儿来。毕竟这儿不是情人告白或者分手的好地方。这里是墓地。
我发誓,如果不是太好奇了,我是不会轻易打扰别人的。真的。
我就当是我顺路走过去的吧。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不是多年前我见过的那个哭的痛苦不堪的男孩儿。当我看向那个墓碑上的黑白照时,我更惊愕了……为什么……这个照片上的男孩儿……有点眼熟呢?
我哑然,突然发现走过去并成功引起那位捧着花的男孩儿的注意并不是一个好的举动。
我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男孩儿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化为灰烬了……
“您认识他吗?”那个捧花的男生问我。
“不认识,但,啊,一面之缘吧。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不知道……他已经——”
“……”男生叹了口气,哑然失笑,他那表情,似笑非笑的,却又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一面之缘啊,唉,告诉您吧,他走了,自杀。”
“为什么?”
其实,我很想重复一遍“自杀”这个词,我想以疑问的语气问他以表现我的惊讶,但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把别人的痛苦二次放大。
男生把白玫瑰放在墓碑前,轻柔地笑了笑,“您也许知道他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走了。”
“知道,他父亲可不是普通人。谁都知道。”
我换了只脚当成受力点,静静地听他说话。
“嗯……但他是普通人,先生,您也许也不会想到,他竟会自杀。”
“确实没想到,毕竟他的家境不错。”
“但他父亲走后,那就不是他的家了。其实他母亲早就去世了,那个女人只是他的继母,先生,您知道,那个女人,她有一个亲生女儿。”
“嗯,知道一点。那,是继母对他不好么?”
我看他还有点欲言又止,便试探性地问了一下。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意思。
男生有点愤愤不平了,他皱着眉说:“不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自杀了。唉,我……”
“那你……是他的朋友?你来看他,还带了白玫瑰。”
男生不再看我,而是看向那张照片,“嗯——算是吧……他喜欢白玫瑰,哦先生,他母亲和父亲也喜欢白玫瑰。”
我点点头,回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小家伙捧着白玫瑰的场景。我的记忆里,好像就那个小朋友在哭,哭得很大声。
“我也喜欢白玫瑰。先生,您能理解吗?”
我想也没想立刻点头,“理解,我也有家人喜欢这个。”我叹气,然后继续说:“节哀,我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生命会轻易逝去。抱歉。”
“唉……他妹妹喜欢红玫瑰,说白色的不喜庆,他家种的白玫瑰要被摘除了,我也没办法,我没法保留下来那些可怜的玫瑰。”男生叹着气,他遗憾地神情告诉我,他似乎曾经有想办法去保护那些可怜的白玫瑰。
“……白玫瑰不喜庆?”我失笑,这可真是一个卑劣的借口,“但它纯洁不是吗?红玫瑰对谁都热烈,相比之下,我也更喜欢白玫瑰。”我想了想,继续说:“留不住就算了吧,白玫瑰属于他,留不住的。”
“白玫瑰属于他……”男生喃喃细语,眼睛里却湿润了,“我会在院子里种白玫瑰……先生,雨下大了。”
“确实大了——”
我和他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公墓。
临走前,我喊了一声那个男生:“嘿!雨下大了,早点回家吧,祝你生活愉快!”
“谢谢您先生,也祝您平安无忧!”
……
后来的每一年我去祭拜母亲时都能看到那个男生捧着白玫瑰在那儿站着。
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他走后,雨打湿了花瓣,一如当年男孩儿的眼泪滑落在白玫瑰上。
我还是忘不了那个男孩儿和那一支白玫瑰花。他在哭,花也在哭。
所有人都在沉默,唯独那个孩子哭得狼狈不堪、声嘶力竭。
也只有那个孩子,参与了一场白玫瑰的葬礼,告别了母亲,送别了父亲,再孤身一人漂泊世间后,又断送了自己。
这一次,白玫瑰为他落泪。
直到我真的理解了那个捧花看望小男孩儿的男生的那句“我也喜欢白玫瑰”,我才明白,白玫瑰的葬礼,一共有四位参与者——三位手捧玫瑰长眠,还有一位手捧玫瑰吊唁。
而我,仅仅是一位路过者,只是恰好碰见了在大雨里放声痛哭的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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