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当和芬儿睁开惺惺睡眼,打着哈欠在门口的水井边上洗漱。
天空云层密布,在不断的弥漫中铺满了整个天际,灰白成了它的唯一底色。天幕越来越严实,太阳也无法突围被困在其后。天空的浑浊如宣纸上的墨迹不断的向下渗透和游走,以至于越压越低,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压抑甚至沮丧来。远山下的电线杆好像在电线的拽压下耷拉着头而显得苟延残喘。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近处的桉树枝杈一动不动,似乎被禁锢住了失去了往日的柔美。每天清晨就在树上欢呼跃动的鸟儿也已经销声匿迹,不见了他们青绿色的背影。墙角的狗尾巴草也似乎受到震慑,而不太情愿地收起了它往日的趾高气扬。
这该死的天气,真想踹人!
守守挎着装满火龙果的浅腰竹篮从外面走回来,他似乎有点紧张地将当当拉到一边,说她的奶奶昨夜感冒了,问要不要回家看看?
“昨天还好好的,咋就感冒了呢?”
守守放下果篮,凝重的表情才舒展开来,他说是因为当当离家出走一夜未归,奶奶因此没有睡好,结果才染上风寒。最后,守守还说,严苛昨晚深夜过来找人,问当当知道不?
自尊心的驱使让当当想也没想,就马上回应“谁要他找”,硬生生地将守守顶了回去。是的,当当嘴硬,“个性刚强”总是每个学期班主任评语中不变的词汇。
“你知道他找你吗?昨晚。”守守继续问。
“他怎么可能?除非六月飞霜!”当当口气强硬。
当当身后的芬儿向守守呶了呶嘴。守守心神领会,停下没有再问。其实守守知道当当的倔强。因为理解,所以接受。他从来不将当当的这种硬怼视为针对或抵触,因为当当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人格魅力令他心甘情愿地折服与跟随。
在当当心里,奶奶是最爱她的人。是的,父亲每次发火,都是奶奶挡在前头,包容她,呵护她,令父亲无法近身,更别说打她。奶奶的疼爱,几乎成了当当依恋这个家的唯一理由。所以在当当心里,奶奶的亲甚至高于父母。平时,就算在学校里不听话,在家里再叛逆,她对奶奶从来都是非常孝敬的。
晾开毛巾,看着手背上留下的像猪肝一般的红褐色疤痕,当当又想起邻居几天前说出来的往事:五岁时,自己在火堆边烤红薯,因为一时打瞌睡,最后从高高的椅子上坠下来,双手插进那火红的、灸热的火炭中。奶奶一发现,马上跑过来,将她的手从火炭中拖出,当即泡进旁边的水盆里,然后高一脚低一脚地将她背进镇卫生院……
当当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
当当推开那褐漆的房门,看到奶奶盖着薄床单躺在床上,并不停地咳嗽。她连忙打来一盆热水,然后扶奶奶坐起,再用湿毛巾为对方洗脸、擦手。奶奶却不顾自己,她用手支起身体坐起,捋着当当的短头发,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女孩子别外宿,太危险”之类的话。
这时,严苛走进来,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怒吼道:“说!一个晚上都去了哪儿?”
昨晚明明去找我了,还死要脸!你又不是垃圾袋,装什么装!——虚伪!当当在心里嘀咕着,但没有出声。
“你这样离家出走,什么意思?”
“没意思!”当当大声回怼。
“昨晚若让我知道你在哪儿过夜,我一定会提刀去砍了你!”严苛说。
当当听了,没有回答,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心里不免说道,装吧,继续装!
严苛虎着块脸瞪着当当,瞋目竖眉,眉上的肌肉都皱成了一块块小疙瘩,他需要的是一种威严,一种不容挑战稍带封建等级意味般的威严。看当当不说话,他再次大声质问:“昨晚为什么夜不归宿?你说!”
当当依旧默不作声。
俗话说,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严苛的个性怎能忍受得了这种程度的蔑视?这是对他个人尊严的重大打击,对他长者威严的不屑蔑视!在他心里,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眼睛通红,他需要用愤怒来护卫他的威严。他怒不可遏,咆哮道:“快说,为何夜不归宿?再不出声,我就劈死你!”
当当的叛逆与倔强也不容许她停下来思考,她当即瞪眼回应:“来呀,看谁劈谁!”
“还敢顶我!离家出走已是大错,居然还毫无悔意,真是十恶不赦!”
“是的,我是十恶不赦!我就是这么十恶不赦的人!”
“死不悔改,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就无药可救,不用你理!”
“你就是个没用的人!”
“对,我就是个没用的人!”当当回击。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都没有妥协的意思。这对父女,都是倔强的种。
“她刚回来,你又想气走她不成?”奶奶用手指着严苛,一脸威严。
“我还不是为她好?”说完,严苛的脚向前一踢,地上的椅子“砰”的一声砸向墙角,倒下了。他转过身,退了出来。
这是什么父亲?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无须这么狠毒,路人还要以礼相待呢?还有一句话叫“虎毒不食子”,我就想不通了,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父亲?当当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她觉得眼前父亲就是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魔鬼,每天都盯着自己毫不起眼甚至无关大雅的缺点纠住不放——想想,真是心虐!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是当当太自私了!她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父亲严苛因为担心一夜都没睡好,更别说平时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不过,人的爱都是自上而下,所以,父母心中的担忧,在儿女的眼中都显得过轻,而极不对称!
等严苛出去干活,当当才钻入轻烟袅袅的厨房。打开锅,一大碗红烧肉放在锅里,热着呢!带着香葱和鲜肉的香气在锅盖打开的时候弥漫出来,直往当当的鼻孔里钻。这是她最爱吃的,从小到现在。她将红烧肉夹到嘴里,轻轻的咬下去,肉的清甜在舌尖的味蕾上轻轻地漫开。当当用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在回味,享受这个味道,毕竟这是严苛的拿手好菜。
记得小时候,自己总吵着要吃红烧肉。每一次,父亲都会早早的提着肉回家,然后钻进那烟气缭绕的厨房,施展出自己的独门手艺,将一块块看似清淡无味的五花肉变成一大碗外焦里嫩、香味四溢的红烧肉。直到现在,当当还记得严苛喂自己吃红烧肉的情景呢。
可是今天,他为什么却变得如此残暴,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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