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杀
客栈,黄昏。
一声马啸,一抹斜阳,一念杀意,一剑寒光,一片惨叫,一地猩红。
剑虽已入鞘,但仿佛仍有滴血的快感,在鞘内微颤呻吟。
他将茶钱置于柜台,无视老板僵直的身体和惊恐的目光,轻轻带上了门,驰马而去。不久,一帮人浩浩荡荡闯了进来,为首者看着遍地横尸,愣了几秒,看了眼仍然呆若木鸡的老板,挥袖离开,其余人紧随其后,末尾者礼貌的关上了客栈的门,不过,在门关闭的一刹,袖筒里一物朝老板飞去,待他们处于几里之外的时候,后面的火光才夹杂着浓烟哀嚎升腾,飘到了森林上方。
晚霞通红,仿佛地上猩红的血液。太阳残存的光亮透过昏黑的浓烟照耀着他们离去的路,影子被拉的修长,伏在身后,宛若游动的毒蛇。
他知道他们快要追上了,而自己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既然如此,那便骑着马慢悠悠的赶路。
若有微风拂过,电光火石间,来不及拔剑,只好左手持剑往身后一挑,“叮叮”两声,火光乍现,两支短箭被劈开,来不及回头,又是一声音爆,凭感觉身体顺势往马背上一趴,声音贴着耳朵划过,刺向马的脖颈,顿时鲜血喷涌,溅到脸和身上,刚回头就看到斜阳刺眼,照的他睁不开眼,见斜阳已然逼近,来不及躲避只能挥剑一挡,此刻才发现那斜阳竟也是一把剑,两剑相击,然后擦过他的右肩,带走一片血花,他冷哼一声,右手顺势挥出一掌,那剑的主人避无可避,只好接下这一掌,然后借力弹到了远处,没入丛林。
林中静谧,刚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刚刚正走路的马才突然绝望嘶吼,轰然倒地,他也狼狈的在滚落在地上。
懒散的躺在地上数秒后他才缓缓舒了口气,慢悠悠的站起来,看了看手中从头至尾都没来得及出鞘的剑,轻轻摇头苦笑,目光又扫向四方,不紧不慢的说道:“两枚袖箭,第一枚不仅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也掩盖了第二枚的踪迹,而第二枚则恰好在足以隐藏踪迹的极限距离内紧随其后,使我挡下第一支箭后没有时间再挥剑挡下第二枚。而在我不得不分神想办法处理第两枚袖箭的时候,自己则转移到一个完美的位置发射第三枚。目标不仅是我也是马的脖子,如果刺不中我也能顺势切断马的喉咙,大量的喷血能瞬间阻挡我的视野。不仅如此,为了预防万一,你还用剑反射太阳的光线彻底阻断我的视野,发动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也是你亲自执剑进行的最后一击暗杀。”
四周看起来并无异常,他低头看了看仍在抽搐但已叫不出声的马,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但是并没有。他深吸一口气,闭眼数秒后缓缓吐出,继续说道:“这三步步步紧逼,渐入死境,环环相扣,险象环生。几乎让我没有时间做出反应,更不用说拔剑。只此来说,你很优秀,实力应该不亚于我,与以往的[陨剑]相比,我敢说你是最强的一个。不过话说回来,杀掉这匹马也是你计划之中吧,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想再让我逃掉了啊。不过也好,逃了这么久,我也乏了,既然今天来了对手,那就让我活动一下筋骨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手执剑鞘猛然挑起插在地上的袖箭,使其钉入左前方一棵树上。几秒后,一人从树后显出身影,藏起仍在微颤的左手,看了一眼钉入树中齐眉高的袖箭,缓缓说出:“苏合,[隐]自古至今仅有的也是唯一敢叛逃的‘剑’字级[隐师]。你果然很强,自知躲不过第二支袖箭竟然在一瞬间就能想到通过改变第一支袖箭的方向使其去击飞第二支,又仅凭一掌的感觉就能推测出来我的方向。最强[剑隐]果然名不虚传。听说为人师的你有一个好习惯,每次行动过后你都会进行总结,即使行动对象的实力远远低于你。她说这是让你获得成功的地方也是让你失败的地方。”
他跳下树,却没有拔出剑,仿佛在等一个回答。
见状,苏合也收回了剑:“她怎么说我现在不关心了,[隐师]距我也已二十年之久了,该忘的都忘的差不多了,但总结我还是会总结,这能让我知道我是谁,这二十年来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也很厉害,若非我运气好,赌对了,否则就不仅仅是肩膀受伤这么简单了。不过究其原因就是你考虑的太过于全面,也过于犹豫,优柔寡断,甚至我下马落在地上的那一瞬你也没有发动部下群起而攻之。
想做到万无一失的代价就是丢掉了最好的时机。而时机都是一个[隐士]甚至任何一个杀手信奉了最高准则。你很优秀,但是你也没有那么优秀。你是谁?你的老师是谁?”
“我的老师,你应该很熟悉吧。不过你已经叛逃二十年了,二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了,你认识的人将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也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甚至你也将不再是你。多说无益,动手吧。”
对于剑者而言,信念不同的时候,剑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于是,两柄剑缓缓出鞘。
2.师父
叮,叮,叮…
刀光剑影,落叶纷飞。当两个刺客不再是暗杀,而是面对面对决时,那么心境将是获胜的唯一条件。
当再次分开时,苏合感叹道:“你说得对,二十年的时间确实能改变很多东西。二十年过去了,[隐]的准则已经变了吗?”
又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他……”
苏合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准则始终不会变,变的永远是人!”
寒光又起,落日的余晖也已消失不见,天色见凉,风也簌簌,树叶随之摆动,沙沙作响,黑夜即将来临。
苏合后退一大步,对方的剑落了空处,但这时,苏合突然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愣神的一霎那,胸前衣服被划破,一道血痕骤然迸出。
顾不得伤痛,看对方挥剑刺来,苏合大喊一声:“念郎。”
对方下冲的身体猛然一颤,剑突然慢了一丝节奏,被苏合引剑推开。
“真的是你!”苏合大喜。
见对方站定,苏合继续说:“当年你坠身魂断崖是我的错,其中有许多缘由不能在当时告诉你,我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寻你啊。”
“寻我?寻我干嘛?难不成还想再当着我的面屠杀一次?老师!”这个被叫做念郎的人声音不惊反怒,逐渐绝望,“就因为我没有达到你的要求就随便杀人,更何况杀的还是我的父母亲人!今日你我终于相见,有什么想说的就寄在剑里吧!”剑横于眼前,目光如炬,怒火滔天。
容不得苏合解释,念郎已经冲上身前,无奈只能抵挡,由于右肩伤势不轻,只好左手持剑,抵挡起来十分吃力。
“念郎,你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也是我最后一个学生,我不希望你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仇恨之中。”
“如若不然呢,还需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双方交手中,苏合只能见缝插针的解释几句。
“那你在仇恨我的这二十年里学会我的剑道了吗?”苏合大吼一声,右手与之对了一拳,拉开了距离,肩膀如同要断落般火辣疼痛,但他顾不得这些。
“剑之正邪在于君,于心,于天下。您的剑道我怎么可能忘,当年我坠崖后可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曾经一直把你当做良师,结果呢?你屠我满门。你就是这样教导学生的吗?那个时候,在你手里的剑到底是正还是邪?”
听到他这样说,苏合归剑入鞘。看他的眼神逐渐暗淡:“你还是没有领略到。是我输了。”
什么?你输了?什么意思?
苏合却兀自大笑:“花离,这个结果,你看到了吧,是我输了,是我输了啊!对不起,念郎。”说完便回头落寞的想走。
刚踏出一步,一柄剑就横于脖前:“想走?话没说清楚就想走?”
苏合低头看了看剑,头也不回:“难倒我不能走吗?”
念郎低声:速去禀报,[剑隐]已无反抗之力,望[隐]定夺。
无人应答,只是夜色朦胧,远处仿佛有鸟被惊起。
3.传承
“[隐]何时创立无从知晓,你只需知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实力强大,各国对[隐]所知甚少,曾有一大国对我们感兴趣想逼我们现世,计划对我们出手,但还未实行,一夜之间领导层被全员屠戮,不出十日,该国覆灭。从那以后,各国对我们都很忌惮,[隐]就成为了各国都不愿提及的话题。”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两人像以前那样面对着席地而坐,剑横于身前。
“因为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灵魂的去处,是[隐]的传承,也是一名师父最终的归宿。如果你还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那你现在选择退出,现在还来得及。”苏合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他微微一怔,仿佛在纠结什么,但最终还是伏下了身。
就像,以前那样。
“[隐]之所以能称之为[隐]是因为它没有确切的总部和分部,几国之中无论哪个房间都有可能成为总部,无论哪个人也都有可能是[隐],所以,[隐]不仅仅是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也是对领导者的称呼……
(背景略,见备注……)
所以说,成为[隐]的一员并不意味着你被接纳,达不到一定的高度你对[隐]的认识也只是冰山一角。自己对自己的认识还只是冰山一角,更何况那几个国家呢,这就是[隐]能保持神秘的根本。”
“那你呢?你已经成为[剑]了,还想要什么?”
“你让我很失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剑的理解越来越差了。”苏合叹了口气,不知是叹念郎还是叹自己。
“我是因为[隐]的传闻才加入的,当各国王侯对[隐]的认识也仅仅是传说的情况下,一个九岁的孩子仅靠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隐士],有多困难不用多说,所以,听了我的一番讲述后,他毫不犹豫的就向分部举荐,希望我能成为[眼]。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这一路上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成功找到一名[隐士]。所以,听了我的另一番讲述之后,分部毫不犹豫的向总部举荐,希望我能成为[剑]。因此,我才去了[雾隐山]学习,那里才是我想去的地方。
我不想成为[眼],剑才是我的追求,成为[剑]才是我的目标,我不在乎国家政治,因此我对过去毫不留恋,在[雾隐山]潜心学习,直到两年之后…”
说到这里,苏合抬起了头看了眼密林。
风静静的吹着,天已经彻底黑了,仿佛落下一道青黑色的大幕,预示着一场剧的落幕,或者下一场剧的开始。
4.[剑] 剑
“两年之后,师父带回来一个女孩,告诉我以后这就是我的师妹,让我向她学习,我不明白,明明比我小,凭什么还要让我向她学习,但是当我看向她的时候,那双眼,看不清任何情感,空洞而又深邃。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那双眼,一眼望不到底。以后几年中我们不断对抗,我总是差她一分,明明她各方面都不如我,为什么总是比不上她,直到有一次我闭关的时候,师父告诉我了那个故事,屠国的故事。”
“难道说,她就是那天的幸存者?”念郎惊呼。
“[隐]出手不会有幸存者。准确的说,她是那个国家最小的一个公主。当师父一剑刺穿她母亲喉咙的时候,她就静静的看着滴血的剑尖,眼空无一物,没有丝毫恐惧。于是师父把她带去[风育谷],几年后带到山上与我一同修炼。
师父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我苦思十几日却不得解,每天对着剑思来想去。直到有一次我透过剑看到我的样子,看到我的眼睛才幡然醒悟。
原来我没有她那样一双眼睛。
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她的眼里除了剑没有其他。我的眼里,杂物太多,这样的我无论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成为[剑],而成为不了剑。
当我把这些告诉师父的时候他满意的笑了,让我收拾一下三日之后随他下山。我很欣喜,以为得到了师父的承认。但是当师父带我回到那个依旧熟悉的地方时,心里除了不解之外竟还有些轻松。也就是在那天,我见到了亲人的血。滚烫滚烫。
回到山上之后,师父让我闭关,我也不断回想师父的话:心欲为剑,必受三炼,一炼失亲,二炼失情,三炼失自我。
于是一个月之后,我去了[魂断崖],一跃而下。(原因:略,见备注)
魂断崖处为断魂。断的更多的是血与骨,亲与情。
这是成为剑的必经之路。只有不断锤炼自身,剔除杂质,才能成就极致。我受注了失亲这一关。
但是我却败在了下一关。”
“下一关?难道说?”
“是的,以前我不理解她的眼睛,但是在那之后我突然就懂得了,时间久了,我们竟然产生了感情。”
没过多久师父就发现了,[隐]组织内的人是不被允许在一起的(见备注),他给了我们两个选择:成为剑,退出[隐]。
绝望过后,我告诉师父我的选择是成为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也不管是否正确,也没有等她的答案,只是告别师父,去游历修炼。短短两年后,我便成为了[剑]。
成为[剑]后,我回到山上,师父对我很满意,但丝毫不提她的选择,我也不再询问。”
“[剑]不是你的目标吗?你已经成为[剑]了啊,为什么去做一位[隐师]?”
“因为她。回到山上后我去又闭关,才发现事已至此,自己已穷途末路,再无成为剑的可能,便去做一位[隐师]想证明给她看。”
“证明?什么样的证明?”念郎问道,却突然愣了一下,转而问道:“那她呢?她的选择是什么?”
“她,她从师父的选择之外做了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念郎急迫的问。
“她的选择就是……”
5.选择
“成为[隐]!”一道执着的的女声响起。
念郎惊起,剑自脱鞘执于手中,却见树后现出一人,露出面容后,念郎立刻收剑跪伏:师父,弟子知罪。
“花离,你再不现身的话,最后这一课我就要上完了,”苏合却不以为意,还冲她笑了笑。
“你成为剑了吗?”花离目视苏合,语气高傲而平静,对念郎不管不问。
“没有,我的选择是错的,而且我的证明也是错的,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思量少顷,苏合无奈的摇头。
“当年念郎坠崖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的结局,本想你会回心转意,不料你却执迷不悟,从[隐]叛逃。”
“当我下山寻念郎时,除了净神潭(断魂崖下方的水潭,跳崖后最终将坠入此谭)旁的几抹血迹,再无其他。思虑良久,最终决定要走,一是不死心,想找到他寻一个答案,二是对不起你,无颜再面对你。”苏合这才起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当时我就在净神谭旁等着,就是为了能先你一步知道结果。结果是你错了,我很开心。我带走了他,你给我的证明已经够了,或许也该让我给你个证明了,而他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或许可以证明,我们都错了,你,我,还有师父。”花离心平气和的说道,说完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念郎,挥了挥手让念郎起身。
“离,对不起。我知道你为了做出这个证明,牺牲了许多,不仅违背了师父的选择,还违背了[隐]只能男性取得的条件,还违背了一名徒弟一生只能有一位老师的铁律。更是违背了剑的准则,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说到这里,苏合竟然流出了眼泪,“是我太自私,为了想成为剑而舍弃一切,更舍弃了你。我曾经也想过,师父给的选择就一定是对的吗?自己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吗?这些选择于你、于我有什么后果?
剑之三炼,因为师父提前告诉了我方向,导致我无法走的更远,在未来几十年里提升缓慢以至于突破不了瓶颈,因此我也做出了改变,不想念郎重走我的路,才没有提前告诉他,没想到代价竟如此之大,生出如此是非。”
“原因竟是如此吗?”念郎落寞的靠在树上,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剑。
“无需多言,念郎现在是我的弟子,传承也应是我给他传承。”听闻这些,花离也模糊了双眼,但她还是背过身,没有让苏合看到。
她等这一句对不起已经等了将近三十年,太久了,也太难了。
“不可,你身为[隐],怎能轻易传承,难道你忘了,传承就意味着要放弃现在的所有的一切?你给我的证明还没有实现,怎能轻易放弃。而我只是一叛逃有罪之人,无牵无挂,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传承了,传承结束后,我就可以安心去[暗之狱]了。”
“我违背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错的也太多了,不介意再加一条。”花离长叹一声。
“花离,不要再说了,我懂了。”苏合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对念郎道:“念郎,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吗?现在你还想成为剑吗?”
念郎缓缓的闭上眼,长久沉默后…
“我想成为剑,我不在乎自己再会失去什么了,不在乎你们谁是我的师父了,不在乎是不是被当做证明的东西,不在乎我叫什么,也不在乎我是谁。我只知道我只是想成为剑,从小如此,至今如此,未来亦如此。”
“对不起念郎,是我以前教育你的方法不对,一心想让你舍弃,舍弃一切,锤炼自身。历练三十余载我才发现,我们本不该这样,剑离了人,它就只是一柄无用的废铁,而当有人拿起它的时候,它才是战无不利的武器,人也一样,应该有一个执剑的理由,如若没有,那和这把孤零零的剑又有何差,所以,现在我想让你在乎,在乎一些在乎的东西,在乎一些应该在乎的东西,剑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才会去挥动,人也总需要一个理由才会去执剑。
所以,现在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成为剑还是成为[隐]?你会选择哪一个?”
“选择吗?我也可以做选择吗?轮到我做选择了吗?选择是这么容易就能做出的吗?”念郎自嘲又无力的说道,收起了剑,不再管他们,转身就走。
苏合和花离就这样看着他,不讲话也不挽留,直到在念郎身影没入夜色之时才传来他若有若无的声音:“我会做出选择吗?我会!走的选择那就是……”
6消失
无人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当有人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了满地干涸的血迹,一匹马尸,和两柄战斗后伤痕累累断裂的剑,那是苏合和花离的,没有尸体,也再无其他。
第二天太阳升起,阳光照耀过来,地上却洁净一空,痕迹消失,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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