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金刚是我童年时期的一位小伙伴，那时，他年龄大我四岁，但因为身高比同龄人矮了很多，所以他不爱跟同龄人玩，专门跟我们这些小孩子玩。

因为他年龄比我们大，所以他在我们中间，自然而然就成了我们的队长。我们玩捉迷藏，打仗，撞拐子，滚铁环，跳方，就由他来制定规则和指挥。

那时候，他带着我们六七个小朋友，整天疯了似的玩。他很聪明，我们都崇拜他。因为他能想很多种的玩法，甚至会带给我们很多种吃的。

夏天，他会带着我们去田里钓青蛙，河里抓小鱼，然后生一堆火。烤青蛙、烤鱼吃。虽然这些东西没有油盐，甚至数量很少，但我们每人能吃上一口，就觉得香得不得了。

秋天，他会带领我们打柿子。或摇树，或用石头冲，有时，也会用长竹竿打，直到柿子掉下来。

冬天，大人都上工的时候，他会指挥我们小朋友去捡柴，在空旷的地上生一堆火，大家围着火堆烤火，有时偷谁家的红薯来烧着吃。

慢慢地我们都长大，长高了，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都去上学了，金刚又跟下一波小孩子一起玩耍。

几年下来，一茬一茬的小伙伴都长高上学了。可金刚的个子，还是停留在60厘米高。家里人原本想让他长高了再去上学，可谁知，他的身高一直停留在原地。家里人决定不再等了，让他也去上学。

上学

金刚家很穷，姊妹九个，他排行老七，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姊妹中，有四个孩子都未上过一天学。其他人也都是中途辍学回家，到生产队挣工分。

到了金刚这里，家里劳力多了，生活条件比以前改善很多，就开始重视孩子学习。尤其是面对不长个儿的金刚，都希望他能学出个样来。毕竟他个小，将来出力气的活，怕是干不了。有文化，将来干点别的轻松工作也可以。

我们那个时候放学以后，每个孩子家里都给的有任务，既要给猪割草，还要洗一篮子菜，洗一篮子红薯。甚至还要为家里担好水，好让大人们上工回来，就能开始做饭。

而金刚就不用干这些。他们家里人让他放学后读书，写作业。这些家务事都交给他弟弟妹妹做。

金刚虽然拿着书本，在门外道场里转来转去，看起来似乎在看书 实际他压根没看。因为我们远远经过他们家门前时，他就会喊住我们，跟我们说话。他说，他看不进去书，也不想看书 ，他拿着书就是装装样子。

那时候，金刚的二哥都二十六七岁了。因为不识字，加上家里穷，一直没有结婚，特别感同身受不识字的后果，就对金刚的学习看得特别紧。知道金刚爱喊人说话，聊天。就不让我们所有小孩子到他们家门前玩，以免让金刚分心。

后来，我们都不敢去他家了，经过他家门前时，也只能绕着走了。我们比金刚小三岁都上五年级了，金刚才读到三年级。

金刚三年级，身高还是不见长，仍然是六十厘米高，他跟班上的人，身差距离越来越大，金刚很不自在。同学们也经常取笑他，他越来越不想上学。

他二哥天天像个家长一样监督他，管教他上学。金刚开始对学习连装都不愿意装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他二哥揪他耳朵，擂他脑壳，让他下跪，不让他吃饭。可依然没能改变金刚的学习态度，勉强应付到四年级结束，金刚再也不去学校了。

金刚辍学在家，又开始给一帮学龄前的儿童当队长，玩得不亦乐乎，无忧无虑，自信又阳光。

经过几个春夏秋冬，岁月更替，我们读完了初中，又读完了高中。漫长的岁月只是在金刚的脸上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他的脸显出了成年人应有的面庞特色。可他的内心依然停留在儿时的时光里，金刚仍然在跟一波又一波的学龄前儿童玩耍。

金刚在童年的欢乐里，过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金刚年龄过了二十岁，他的身高依然未见增长。

每个人的内心不管愿不愿意成长，但岁月的车轮却从不停歇，时代发展的脚步正快速向前奔跑。金刚沉静在漫长的童年生活时，时代已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土地放下户；几年后，村里又变成蔬菜队；再后来大家舍弃种菜，都跑城里打工了。

岁月没带走金刚的童心，却带走了他的父母，也让他家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他的父母先后病逝，哥哥姐姐们也都结婚，各自成家另过。原先的大家庭劳力众多，能包容一个吃闲饭的他，现在家里只剩他和弟弟，妹妹三人了，生活问题迫在眉睫。

金刚的弟弟妹妹也在城里找了临工干。妹妹在饭店打工，一月回来一次，弟弟在钢厂，有时白班，有时夜班。很多时候，金刚一人在家，金刚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忧虑，他开始思考未来了。

上班

金刚也想找个事做，挣钱养活自己。可因为身高问题，都没能成功。金刚开始学着种地，种了一年，收成没多少，倒把自己弄伤几次。

一次锄头把脚背挖了。不仅花了医药费，造成行动不便，还让人照顾。一次又把手指头割了。一次把脖子弄伤了。

弟弟妹妹只好让他别干活了，免得拖累大家要照顾他。

金刚就在这样的尝试中，过了五六年。转眼，金刚就是奔三的年纪了，身高依然停留在原处。弟弟，妹妹也都已结婚，各自另过日子。

家里只剩一间房，也只剩金刚一人。生活来源，全靠姊妹们接济。

直到32岁时，金刚迎来了他人生的工作机遇。

金刚妹妹结婚后，辞掉了饭店工作。临走时，向老板求情，想让自己哥哥金刚来饭店打工。

老板一听说金刚那么矮，原本不同意 。但第二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开心地让金刚来店上班，不是做服务员，而是让金刚到他新开的饭店里，进行才艺表演。

新开的饭店位置有些偏，老板担心生意不好，就决定用奇招来吸引人流。他给金刚量身定做了迷你版西装，里面配上白衬衫，打上蝴蝶结，看起来像个迷你版绅士。又拿来音响话筒，让金刚学唱歌，又找人教金刚跳舞。

金刚既没有天赋，也没有专业知识。学起来很费劲。好不容易，练了两三首勉强像样的曲目。跳舞也只能跳个简单的舞曲。

金刚就这样开始干起卖艺的工作了。

饭店大厅，正中间搭了一个小舞台，四周都是餐桌。客人们边吃饭，可以边欣赏节目。金刚每晚就在舞台上循环唱那几首歌，再跳点简单的舞蹈。

虽然金刚表演得平平淡淡，技术上毫无惊喜之处。但他这个形象很是夺人眼球。众人一听说他三十多岁了，才这么点高，就觉得惊奇。再此之前，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侏儒是什么意思。

一时，城里大小人物，为了一睹金刚这个侏儒人物，都纷纷前来一睹芳容，看个新奇热闹。

老板也实时拿捏顾客的好奇心理，白天雪藏金刚，只有晚间表演才出来。一时，饭店天天一席难求。

老板的新店一炮打响，赚得盆满钵满。给金刚包吃包住，一月开200月工资。金刚刚开始非常开心和满足。毕竟自己有工作了，也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能挣钱了。

一年后，金刚看到因为自己，饭店天天爆满的生意，心里有些不平衡，就跟老板讲条件，要求加工资。

老板生意好，就豪气地答应一月给400元。金刚开心极了。毕竟，饭店服务员工资才一月150元，他一月能挣400元，那是相当的高了，所以，更加卖力地表演。

可是，这世间，人们喜欢猎奇，喜欢新鲜东西都是有时效的。新鲜东西都持续不了多久，对于金刚也一样。

金刚表演乏乏，很多人只是来猎奇这个侏儒人。一阵风过后，高潮渐渐褪去。2年后，专门来看金刚的人很少了。

老板让金刚再练点其他才艺，可几个月后，收效甚微。老板也就辞去了金刚，重新找了几个表演艺人。生意又火爆起来。

金刚的这份工作，持续了2年多，手里有了些存款。金刚回到了村里，手里有了钱，心里有了胆。金刚开始仰起脸和同龄人交流，说话。但他很快发现他和他们还是说不到一起，没有共同话题，很是尴尬和无聊。

结婚

金刚想到了结婚。他四处托人帮他找个媳妇。可无奈他都三十多岁了，个子又那么矮。谁也不愿意嫁给他。金刚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决定自己孤老一生。

谁知，第二年春天，村里有个人打听到：在几里外的村子，也有一个女孩二十岁了，个子不到五十厘米。有心介绍给金刚。金刚一听，眼睛就亮了，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完全可以。

媒人带金刚去见了面，对方父母不嫌金刚年龄，很爽快就答应了。

金刚回来就开始收拾屋子，准备结婚。他只有一间房子，他花钱请人把墙刷白，重新买了床上用品，重新修了低矮的锅灶。又为家里置办了几个简单的家具。

花完这些，金刚存下的一万多元，也所剩无几了。

眼看结婚日子来临，金刚约上自己的兄弟姊妹和女孩的父母见面，一起商议结婚的具体事宜。

没想到，在席间，大哥二哥们为他们两人日后的生活费用，和女孩父母发生了争执。

大哥说，他们两个残疾人，没有收入能力，全靠我们亲人帮扶。我们希望娘家也负担他们一半的生活费用。

大哥的话，获得了其他姊妹们一直的通过。可女孩父母却不同意了。

女孩母亲气得当场站起来拍着桌子说：“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哪家嫁女儿，还要负责她在婆家生活费的。你们娶得起就娶，娶不起就不娶。她嫁过去，给你们生孩子，占了便宜还卖乖。”

“先不说她能不能生的问题，万一生了，还是像他们两人一样，长不高咋办?将来拖家带口全靠我们姊妹照顾，你们娘家算是甩了包袱!”

两家人就为此争吵了起来，宴席不欢而散。

眼看这桩婚事就要黄了。几日后，金刚又自己去找那个女孩。趁着女孩父母不在家，就把女孩领回家了。

女孩父母知道了，也不想管了，就顺其自然吧。

金刚开始跟这个女孩在一起生活，她发现这个女孩不仅矮，连智力也有点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孩细胳膊细腿，瘦小的可怜，手无缚鸡之力。她完全不会做任何事，吃饭家务全靠金刚。只会木讷地说是，嗯，好。

金刚虽然矮，但长得壮实，看上去健康结实。女孩完全像纸糊的一样，经不起一点力量。

半年后，金刚觉得娶回这个女孩，完全是个累赘，不能交流，不会家务。也担心如果有孩子了，万一再是侏儒咋办?

加之，手里仅有的钱已经花完了。生活完全要靠哥姐资助。以前一个人花，现在两个人花钱。金刚咋想咋不舒服。不久，又把女孩送回了娘家。金刚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晚年

金刚后来又去找过饭店老板，想再回去上班，可老板不答应。金刚又寻思了好几个工作，都没干成。金刚就一直在村里晃着。

村里的孩子都上了幼儿园，再也没有学龄前的孩子陪他玩了。金刚晨起看太阳，晚间看夕阳，夏夜听蛙鸣，冬夜躺被窝，一天一天在村里沉默着，孤单着，过了十多年。村子拆迁了，金刚分了一个60平方的房子，住上了高楼。新的小区，有了物业，为了照顾金刚，就聘他在小区扫地，每月有1500元工资，够他自己生活了。

如今五十多岁的金刚，额头上起了几道皱纹，面庞黝黑，一副宽厚老成样子，短胳膊短腿越发的粗壮起来，显得他更加矮小了。

他依然不爱和同龄人在一起聊天，交流。他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区角落里发呆，若有所思。他像一个暮年的老人，沉寂又落寞。

偶尔看到，他活泼的一面，就是在小区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

他唯有和小朋友们在一起才能找到自信，和被崇拜感吧。

金刚的年龄随着岁月在不停地飞长，而他的精神世界永远停留在童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