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

1

在我家，我爸最爱看热闹。

常常我们一家三口出门散步，遇到路边簇着一群人，我爸就像着了魔一样，双脚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起初我和我妈还会站在一边干等，摆出一副“因为你一个人看热闹，耽误了我们全家人享受美好的傍晚”的姿态。

后来发现这种“道德绑架”于事无补，我俩就索性自顾自地照常行进，等我爸看够了热闹，他自己会兴冲冲地追上来。

美食是我爸生活中恒久的热题，但假如采购途中有热闹可看，美食的吸引力也会骤减。

这时候，二十多岁的我，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化作一块黏皮糖，不停地摇晃他的胳膊，“爸！爸！爸！”努力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去外地旅行的时候也一样，如果哪里发生了点啥事，一下子，纵它是什么绝色美景，我爸也没有心情欣赏了，一定要把热闹看明白了，才觉得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不然此后回忆起这趟旅行，仍旧念念不忘，“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其实我爸平时并不是一个爱论别人是非的人，他甚至都很少讲话，大部分时间不是埋头工作就是在我家园子里挥舞着劳动工具。

他为啥这么爱看热闹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天他看热闹归来，眉飞色舞地跟我们描述那边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人说了什么，另一人又说了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我爸看热闹最大的乐趣是分享热闹。或许对于少言寡语的他来说，这是他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又能跟我们进行沟通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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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的初中同桌G同学也很喜欢看热闹，用我们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哪有事哪到”。

他就像一只机敏的羚羊，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热闹的气息，并忍不住参与进去。通常的结果就是，女同学骂他“招人烦”，男同学满校园追着他“报仇雪恨”。

作为同桌，我自然是饱受“残害”的第一线。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腰扭了，刚落座，就被G察觉到了异样。在他的百般询问下，我简短地告知了他。

那时候我是一个非常害羞的小姑娘，虽然腰扭了算不上什么丑事，但我很怕成为同学中的焦点。我暗暗祈祷老师一整天都别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结果第二节课，化学老师就点到了我。

正当我硬着头皮咬着牙，尽量快速地站起来，旁边突然传来了G的声音，“老师，她腰扭了！”一瞬间，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全都投向了我，我的脸烫得能烙熟一个荷包蛋。

工作后的第二年，某天突然和G取得了联系，得知我们都在北京朝阳区，G说要请我吃饭。

当我们跨过五六年陌生的时光，分坐在餐桌的两旁，我看到眼前的G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神情不再轻松，聊天时很有边界感。

这无疑是成熟的表现，但一瞬间我有点怀念记忆里那个爱看热闹的小男孩，他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但偶尔也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帮我们解了围，带给我们很多乐趣。

只是当时大家年纪太小，没有看到事情的两面。

就像小说《当上帝是只兔子》里所说的：“有时候生活给予了你太多美好，而你却觉得没有任何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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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过看热闹太过沉迷，很容易误了正事。

“戊戌政变”失败以后，最为慈禧太后痛恨的康有为，在外国使馆的帮助下，去西方寻求真理，结果却因为太爱看热闹，变成了一场奢侈的“豪华列国游”。

一路上，他“九至柏林，四极其联邦，频贯穿其数十都邑”，游览莱茵河，称其风景妙丽，罕见其匹。

并津津乐道各国美食，在斯德哥尔摩品尝海鲜，在匈牙利吃生牛肉配酱，抱怨法国菜虽然好吃，但是太贵，“一般饭店，三人一餐，一蒸双鱼，一白笋条，一鸡汤，一鸡与茶及红菩提酒，竟花费近百法郎”。

而彼时他最钟爱的弟子梁启超，已经开始重新思考新的救国方案，写下了《保教非所以尊孔论》。

从此，师徒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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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现在，只要打开手机短视频平台或直播间，总有很多热闹可看。

只不过很多人原本抱着消遣时间的目的，结果一不小心，看热闹就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内容。

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季度，一年又一年。

关上手机，生活依旧空虚寂寞，热闹始终是别人的，并没有真正地来到自己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