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书为媒

（二）书为媒

文菲周日忙而有序。因为修中文专业，一大早就起床，到教室读书，背诵诗文。上午洗好衣服就到图书馆、閲覧室，一坐四五个小时。就像饿牛一头扎进丰茂的草原，哪儿还顾得抬头看天，难怪班里同学叫他“书痴”、“书虫”！下午逛街买点日用品。今个，多个项目：会友！

午饭后，文菲照照镜子，梳理一下头发，整整衣裤，离开寝室，出了校门，抄近路去阜阳幼师，走在行人熙熙攘攘的古城墙路上。四月的艳阳，暖意融融，撩人兴致，让人倍感舒适惬意。路侧的杨柳，枝条已甩齐嫩叶，生机盎然，微风吹拂下，仿佛千万个緑装妙龄女郎，在空中轻歌曼舞，婀娜多姿。

文菲来到幼师。见大门是朝南开的，门前一条大路，向东通到大隅首，师生上街、返校，络绎不绝；向西，昰往市郊的方向，行人稀少。文菲通过校传达室师傅喊来秀芳。秀芳邀文菲到教室说话，文菲不好意思，因为在学校单独找女同学说话，他还是第一次。于是，就建议出校门往西走。

他们边走边谈。秀芳告诉文菲，她是1959年考上阜阳幼师中师班的，进校后担任团支部书记。1960年自然灾害，她家饿死4口人，自己悲伤过度，打不起精神工作，就主动“让贤”了……

文菲十分同情秀芳家庭的不幸，力劝其坚定意志，努力学习，帮助新团支书搞好工作。他也跟秀芳简单地讲述了自己1958年离开自成二社，考上界师，二年后又被界师保送阜阳师专的升学经历。

在大街上男女同学谈话，时间长了，文菲怕对秀芳有碍，就要告辞。秀芳说：“等会儿——”她跑回学校寝室，拿来一本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给你看！”并低声郑重地告诉文菲说：“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文菲心里一震，正想说什么，但见秀芳转身要走，就打住了。

文菲要对秀芳说的话，一直在心里憋了六七天，终于憋到下个星期日。这天下午，文菲找个还书的约会理由，又来到幼师，见到秀芳。也是在校门西侧行人稀少的街旁，文菲先还书，接着主动和秀芳聊起书中的人物来。确实，近几天，他被杨晓冬、银环的英雄事迹所感动，也被二人的真挚爱情所吸引。但是，他自愧个人的灰色感情经历，秀芳要给介绍女朋友，他觉得自己条件差，心想，别辜负人家的一片美好心意，必须把实情告诉她！于是，不好意思地说：

“上次没来及告诉你——我条件差，结过婚！”

文菲见秀芳愕然不解，于是，他心情十分痛苦地用低沉语调讲述了自己不幸的婚史：

    那是1957年元旦，文菲在离家四十里远的临泉一中读初三，突然接到父亲邮寄来的一封信，要他放了寒假就回家结婚，给久病卧床的母亲“充喜”。文菲听说母亲有病，心里很难受。他幼年确实与八里之外的计窑农家女子订了婚，但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大他三岁，不識字。他不认这个婚约，更不同意结婚，心里埋怨父母，于是就给父亲回信说：“……儿年龄尚小，不愿结婚。决心努力上学，成大器以光宗耀祖！……” 

可是，学校放寒假，文菲回到家，见母亲躺在床上，又黄又瘦。半蹲在床前的父亲也显得苍老许多。文菲哭了！心里喊道：这哪里像母亲父亲！母亲虽然脚小、个子不高，却操持着十多口人的吃饭穿衣，以前性子是那麽坚韧！身子是那麽硬朗；头发胡子早该剃的父亲脸色灰暗，脸膛瘦削，好像丧失了当年走南闯北、开染坊挣钱养家糊口的胆識与智慧，更看不出那蹬碾石、打土匪的英雄豪气了！

母亲哭着说：“我一个多月没下床了……不知还能活不？……指望你娶媳妇充喜！”父亲愁眉不展，半晌才说话：“灾荒年景，十一口人要吃的，你娘治病吃药要钱。今天腊月二十四，哪有钱买年货？”

文菲在学校只知好好学习，对起父母，谁知家里经济这么困难！只知思想进步，追求理想，将来干一番事业，哪知母亲病得这么厉害！连药都吃不起！自己上学花钱，成了不孝儿郎！——结婚充喜！文菲不得不屈从于父母之命。他要的是母亲病体早日康复！早已憧憬的婚姻自主、自由恋爱，这时却被抛到九霄云外。

农历腊月二十八的下午，村子里人们正在家贴大红对联，包饺子，准备过除夕，守年夜。但在陶庙区政府门前，文菲的准岳母领着女儿正往里走。文菲的父亲领着儿子也要进去，见其外公赶来，就停住脚步。外公郑重嘱咐文菲：“听爹娘的话！婚姻登记说‘同意’！”文菲小声答应着，眼泪往肚里流，只好走进区政府，领了结婚证。

傍晚时分，文菲从陶庙区政府走回家，后面跟着计家母女，相隔几丈远。快到庄前的岔路口，母女赶上。“我该回去了！你们到家拜堂，以后好好过日子！”她母亲虽然放心不下，嘱咐一遍又一遍，但最后还是丢下女儿，一个人朝回家的方向走了。

夜幕开始笼罩村庄，北风摧打着路旁的几棵枯木败枝，嗚嗚吱吱地响。院子里放一张方桌，家人早把天爷斗佈置好，上了三炷香，点亮一对红蜡烛，地面鋪秫席子，父亲撒喜钱，文菲和计家女子拜了天地。因为家里生活困难，没有摆一桌酒席。……

坐在草地上的秀芳突然站了起来，惊奇地问：“你母亲的病好了吗？”看着关心老人的秀芳着急，文菲也站了起来，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没花钱就给我办了‘喜事’，父母心里高兴，开春解冻，大地还阳，母亲身体渐渐好了——”文菲顿了顿，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又继续说道：“我这段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持续了八个多月，在自成二社工作时就和女方到鄉政府解除了，办了离婚手续。从那以后，就暗暗发誓：不上成学，遇不到知心相爱的女子，就不结婚！”

听了文菲对自己“包办婚姻”的叙述，秀芳十分同情，于是安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一定能找到幸福！看看《野火春风斗古城》，杨晓冬、金环、银环，不都是那麽坚强吗？”

听了秀芳的话，文菲激动痛苦的心情慢慢平静了，心里觉得温暖了许多。

正说着，前边走来几个校友。文菲见秀芳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声“我走了——下周见”，匆匆告别，回学校去。不料秀芳却又追来，手中的小说又递给文菲，并嘱咐说：“书放你那吧！——我看过两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