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初二的那年,我们班转来了一位女生。她个子小小的,总是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爱说话,总是不声不响的。
那个时候,我的同桌刚因病退学,她的出现便刚好填补了我们班唯一的空位,成为了我的同桌。
之前的同桌是我的好哥们儿,走之前的最后一堂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等他,我答应了,跟他承诺,等他回来,我们做一辈子的同桌!
而她的到来却太过于猝不及防,打乱了现在所有的一切,这让我有种违背诺言的愧疚感,便自然给不了新同桌什么好脸色,不过好在她总是乖巧着的,一直都沉默不语,将存在感降到了极致。
那时,我的父亲染上了赌瘾,家中负债累累,母亲一人一边还债,一边照顾我,家中总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我好胜心强,不甘让在班里共同享用丰盛午餐的同学瞧见我只能啃冷馒头的模样,便总是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悄悄的啃着。
又是这样的一个中午,当最后一名同学离开了教室,我偷偷的从书包中拿出了母亲早上为我准备的馒头。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整个校园,都不会有比教室人更少的地方了。我快速的咀嚼着,生怕有提前回来的人发现了我的囧像。
突然,教室的门一响,我迅速的将剩下的馍塞进课桌,费力的咽下口中的馒头,转过了头。是她,是我的新同桌。
她看起来很诧异,但什么都没有说。她走过来了,她在我身边坐下了,她打开了她的饭盒。饭香在空气中蔓延,却一个劲的向我的鼻子里钻。啊!有肉的香气!我不敢睁开眼睛,趴在桌子上装睡,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边片刻的静止,随即,我的面前出现了——装了许多肉的一盒饭。上面贴了一张纸——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吃我的。
我没有拒绝。这对我们家来说,这可是许久才能吃上一次的佳肴,我可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快速的扒着碗里的饭菜,不时的抬眼看她一眼,她吃的很文静,就像她的性格一样,与我的狼吞虎咽不同,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偶尔,会拢一下快掉到饭菜中的头发。一阵微风吹过,给炎热的夏季送去了些许清凉。然而,我却突然间发现,她被头发覆盖的脸下……有一块从脖颈向上延伸的胎记!
“你的脸上有胎记?”我惊奇的问到。
她仿佛受到了惊吓,连忙用浓密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可能是太过于惊慌,动作幅度太大而不经意间打翻了饭盒。
她没有说话,不论多么的惊慌。她匆匆的拾起了饭盒便跑了出去。
风扬起了她的长发,原本被遮掩住的胎记,像恶魔一般在风中张牙舞爪。她走的匆忙,没注意到有些恰巧回班的同学,看见她时,诧异的目光。
于是,原本在班中存在感不高的她,突然间变得人尽皆知。每个人看着她的眼光中,仿佛都多了些指指点点,多了些新奇。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同学们对她的特殊也从私底转向了台上。视她为怪物,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将她独自留在教室;在她的课本上涂画她模样的丑图等等等等,层出不穷……我看见她在被上面同学故意遮挡时,拼命将头昂高的模样,我看见她在被同学笑话时一个劲的想要抬高的脊梁,我看见,她在看见漫画时,忍住的泪水……但我没有说话,只敢偷偷的给她递上我抄备好的笔记。
日子就这样过了不久,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场意外,我以为我可能永远的就这样与她相处下去了。
那时,班里发生了一起盗窃。班中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她。她在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人都说她就是贼,孤立她,讥讽她,辱骂她,推搡,恐吓,殴打,接连而至……没有人听她的辩解,所有的人都认定——她就是贼。连她的妹妹,都因长相与她极为相似而未能在这场荒谬的欺辱中受免。
没有人在意,在失窃发生时,她根本就不在场;没有人在意,她根本就没有偷那笔金钱的必要。他们只懂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我,却再一次的,只是选择了沉默。我安慰着自己,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圣人,我解救不了众生,也无法帮助在苦难中受尽折磨的她。
我装作我看不见,她从一遍一遍的辩解到沉默不言;我装作我看不见,她从苦苦挣扎到放弃挣扎;我装作我看不见,她的眼中,一点一点散失掉的,生的光芒……
我做了沉默的帮凶。
……
后来,听说她转学了,又一次的转学。
后来,听说她又一次的遭受了污蔑和欺辱。
后来,听说她家中人带她去做了整形手术,听说她得她抑郁症,听说她自杀但被救下了……
在我后期的生活中,我的脑海中经常闪现她的面孔,皆是她被欺辱时,面庞上显露的绝望。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和我们大多数人略有不同罢了。而我,却也妄想通过这一点点的愧疚去弥补我当年的冷眼旁观......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她的面孔,那一抹胎记,在脑海中显的格外清晰。是否,就是因为那丑陋的胎记使她遭遇了这痛苦的一切?我…想为当初的自己求个救赎。
……
毕业后的一年清明,我回乡祭祖,在墓地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她的身影,我跟去,却只见有一块墓碑,上面贴这一张她幼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懵懂的笑着,天真可爱的像一朵小雏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