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爱吃面食,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一说这话,妻便上来堵我:“你算什么北方人?”说来也是,都在南方生活了几代人了,还算北方人么?可是祖籍北方,还真的旧习难改。北方普遍种小麦,吃的就是面食。我爸有句“名言”:“三天不啃饼,牙都痒痒。”我是深得其传,深解此中真味。
一次与妻外出游玩,路过镇江。在火车站吃晚饭,我想吃饼,知道她不愿意,就和她提出各买各的。于是买了两只饼,一碗汤,吃得很开心。妻气得要命,说:“下次再也不跟你一起出来了!小气得要命,舍不得花钱。”我怎么说她都不信,气得卟哧卟哧的。我哪里是省钱啊,就是爱啃饼。让一个南方人的妻理解一个北方人的丈夫爱吃饼太难太难了。
我出差或旅游在外,总是找饼。记得在石家庄,我不进饭店,专在路边摊找驴肉火烧,就上一碗杂碎汤,美得不行。在西安吃羊肉泡馍嫌搓馍疙瘩太麻烦,非去找肉夹馍来吃,咬着过瘾。到了北京,是吃不厌的卤煮火烧。整个一个馋鬼,但离不开一个字“饼”。
在扬州生活了几十年,老城区的渡江路哪个烧饼摊没有留下过我的身影?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大饼油条,也足以换取我惬意的笑容。提起扬州城的草炉烧饼、黄桥烧饼、葱油火烧……我都会嚥口水。馋啊!别以为我俗不能耐。人家老朱,朱自清算是一代文人吧?他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边吃着永合园的鸡汤煮干丝,还念念不忘扬州“芝麻烧饼好,一种长圆的,刚出炉,既香,且酥,又白”。写出了馋像,千古流传。我馋,老朱也馋,不怕人笑。晋时郗虞卿要招女婿,听说王家子弟都十分俊俏。王家子弟纷纷打扮,只有王羲之不动声色。《晋书》记载,王羲之坦腹东床,啮胡饼,神色自若。结果虞卿偏偏看中的是啮胡饼的王羲之。饼缘哦!不过饼也有祸。《续汉书》说,“灵帝好胡饼,京师罪食胡饼,后董卓拥胡兵破京师之应。”“胡饼”被“胡兵”应了。倒霉的灵帝吃胡饼也被说事。前赵的石勒忌讳“胡”字,把“胡饼”改成“麻饼”,饼还是照吃。
胡饼就是馕。上海街头新疆人卖馕,有很大的那种。我想大概就是外婆说的一个傻子要出远门,他媳妇儿给他做了一只大饼套在脖子上。可是傻子就是傻子,面前的饼吃掉了,不知道把饼转过来吃,结果饿死了。
馕的好处是易存放,方便。传说唐三藏去天竺取经穿越沙漠戈壁时,身边带的食品就是馕,并沒有什么悟空三兄弟去化缘。馕,在新疆流传很久。不骗你,自治区博物馆里还存放着出土唐朝的馕。
白居易在《寄胡饼与杨万州》这首诗中说:“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出新炉。寄予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以辅兴无。”杨大使是杨敬之,白居易好友。那时白刚从《琵琶行》“江州司马青衫湿”中走出,升任忠州刺史,由贬至升,喜不自胜。新学手艺做胡饼,还特地去送给在万州当刺史的杨敬之,“馋馋”他,足见胡饼之魅力。千万别以为胡饼就仅仅是“面脆油香”,哪怕是馕,也有若干的花样呢!新疆日照长,是各种瓜果的福地。有了瓜果,便有了各种馅料,面粉再也不是独耍,馕便演绎出一场风光大戏。引无数馋鬼竟折腰,不,是竟流涎。
清人李斗是个大闲人,一本《扬州画舫录》写尽清代扬州风情。“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吃喝玩乐,吃字当头。说到“双虹楼烧饼”,开风气之先,有糖馅、肉馅、干菜馅、苋莱馅之分。说得饼痴口水滴滴。吃饼便吃饼,扬州人偏偏讲究一个雅字。“双虹楼,北门桥茶肆也。楼五楹,东壁开牖临河,可以眺远。吾乡茶肆,甲于天下,多有以此为业者。出金建造花园,或鬻故家大宅废园为之。楼台亭舍,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即便是到了现今,照样古风依存。冶春茶社以淮扬细点、小吃为主,如黄桥烧饼、葱油火烧、徽州饼、大煮干丝等品种,选料严格、制法独特,色香味形并重。茅屋水榭,凭栏可望北水关桥洞,小秦淮风雅美景,小苎萝村树影婆娑,鸟语雀喧。低首足下板缝,可见游鱼戏水。退休老者自得其乐,啜着自带魁龙珠茶,吃两只黄桥烧饼。吃饼自然吃出仙的境界了。比起吴研人笔下穷酸旗人落魄,蘸吐沫吃烧饼掉下的芝麻可高雅了不知多少。
秀才穷了吃饼,尚有儒风。归姑爷为了找沈天孚说故事,便买了八个烧饼和他同吃。去哪里吃?自然是茶肆,拿烧饼套话呢。沈天孚的老婆是媒婆沈大脚。归姑爷到沈天孚家拉出沈天孚来,在茶馆里吃茶,就问起这头亲事。沈天孚道:“哦!你问的是胡七喇子么?他的故事长着哩!你买几个烧饼来,等我吃饱了和你说。”归姑爷走到隔壁买了八个烧饼,拿进茶馆来,同他吃着,说道:“你说这故事罢。”沈天孚道:“慢些,待我吃完了说。”当下把烧饼吃完了,说道:“你问这个人怎的?莫不是那家要娶他?这个堂客是娶不得的!若娶进门,就要一把天火!”归姑爷道:“这是怎的?”沈天孚道:“他原是跟布政使司胡偏头的女儿。吴敬梓笔下的吃饼人物栩栩如生。
古来喜饼的诗人莫过于陆游,写了35首带“饼”的诗句。“汤饼满盂肥羜香,更留余地着黄粱。解衣摩腹西窗下,莫怪人嘲作饭囊。”早上吃了饼,开心之极。“荞饼新油香,黍酒瓮面浓。”“饼香油乍压,韲美韭新腌。”秋收谷子登场,喜饼之情,远甚于饼痴我呢!杨万里更是“老夫饥来不可那,只要鹘仑吞一个。”文人都是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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