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蹭酒

　　老父一生勤俭，低调，诚实，善良。用农村话说，是个标准的老好人。尽管父亲优点多多，但他仍有一个坏毛病:贪杯，嗜酒如命。这么多年，实在让我们伤透了脑筋。父亲中年时得过几场病，在家人的"谆谆教诲"下，曾试图戒酒，均告失败。后来年纪渐长，父亲再也不提"戒酒"二字了。

　　作为儿子，我清楚地知道，父亲虽说喝了一辈子的酒，却一直喝得很憋屈。因为母亲反对他喝酒，父母相处的几十年，为喝酒引起的争吵应该不少于三百次了。

　　在不喝酒的情况下，老父谨小慎微，言语不多，对母亲言听计从。那怕有时因观点分歧引起争执，但只要母亲一黑样子，把声调提高两个分贝，父亲马上寂寂无言，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是，一旦老人家喝了酒后，情况就不同了，一向委屈求全的他忍受不了母亲的丁点儿责备，很快便恶语相向。强势的母亲自然不肯示弱。于是战况升级，母亲拍桌子，父亲也拍桌子，母亲摔杯子，父亲也摔杯子。不管母亲使用何种手段，老父就是寸步不让，甚至还有点占上风的势头。

　　母亲自然明白，老父如此大胆，都是白酒惹的祸。于是，母亲拿定主意，只要父亲一打酒，就赶快将酒藏起来，以此对父亲实施"制裁"。虽然母亲将酒藏得很紧，但老头子只要去各屋子转一转，用鼻子闻一闻，马上就锁定了藏酒的位置。母亲见收藏无果，后来干脆将酒送到左邻右舍处寄存起来。

　　可以想见，对于嗜酒的父亲来说，哪天没有酒喝，那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于是，父亲就爬上三楼，到我们各个房间转悠，目的是找口酒喝。如果那天是我单独在家，老爸会先笑一笑，然后不亢不卑地说：“酒呢？你的酒呢？”我不敢拂他的意，于是将酒坛子搬出来，给他倒上一小杯，父亲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就满面春风地去了。但是，如果那天是爱人单独在家，父亲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方面是因为爱人也反对他喝酒，另一方面，作为长辈，他在儿媳面前蹭酒毕竟脸上有些挂不住。此时此刻，为了掩饰尴尬的局面，父亲会假装在我的书橱里找一本书出来，然后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匆匆离去。

  不过，父亲很快就扭转了不利局面，当老人家再次上楼蹭酒时，他总不忘带两把刚从田间地头挖回来的时令小菜。他把小菜往菜台上一放，嘴里嚷道:"看看！多好的白菜呀，新鲜得不得了！"有了这些小恩小惠作铺垫，爱人的态度明显改观，父亲蹭酒时的姿态就显得大方多了。

　　纸里包不住火，老父蹭酒的事终究让母亲知道了，这让她十分恼火，于是就给我们下了“通牒”：一是要我们把酒藏紧，不让老头子看见；二是要严格把关，就算父亲蹭酒，也决不能心软。

　　母亲的话我不敢不听，表面上我唯唯诺诺，但我背地里仍对父亲供酒无误。

　　我是这么想的，父亲劳苦一生，节俭一生。除了偶尔拉拉二胡，看看书，最大的嗜好也就是喝点小酒了。或许在他看来，人生的乐趣也莫过于此。在他近七十的高龄，我们再去剥夺他这唯一的一点儿嗜好，这对他实在有些残酷，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他少喝酒，有规律地喝酒。

　　后来的日子，每当父母发生争执后，母亲照例会使出她的"杀手锏"一一一将酒偷偷转移。而老父一旦受到"制裁"，便会象往常一样爬上三楼找我蹭酒，为了控制老爸的酒量，我每天就用一个仅装三两的小瓶子盛好酒，然后放在橱柜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父亲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地下党员，一旦上楼取得"宝物“后便一声不响地匆匆离去。

　　这么多年，我就一直用这个行动维护着父亲晚年的尊严。

老父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