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被“戳动”的孝与发自内心的敬，是不一样的

第七十二回中，凤姐的陪房来旺媳妇在贾琏和凤姐面前求情，希望凤姐出面说情，能让王夫人的丫头彩霞做自己的儿媳妇，来旺媳妇告诉凤姐：“她（彩霞）心里没有甚说的，只是她老子娘两个老东西，太心高了些。”——《红楼梦》文本中，在这句话之后有这样一句：一语戳动了凤姐和贾琏。

初读时，我没有读懂，所以觉得这句话十分奇怪：彩霞如何，彩霞的父母如何，以及来旺媳妇如何，都跟琏、凤二人无关呀，怎么就“戳动了凤姐和贾琏”？

后来才想明白：“戳动了凤姐和贾琏”的，并不是那些人，而是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她老子娘两个老东西，太心高了些。”

贾琏和凤姐这一对夫妻，都不得贾琏的父母喜欢。

贾琏与父亲贾赦的观念不同。贾琏这个人虽然品行并不算端正，又贪女色，又贪钱财，可是，他到底并不是十分地坏，这一点，跟他父亲贾赦又有不同：贾赦为了得到石呆子手中的扇子，无所不用其极，明知道贾雨村因此而诬赖石呆子，让石呆子因此而家破人亡，也并不觉得愧疚，这样的事情，贾琏做不出来；贾赦要娶鸳鸯，不管她是不是同意，就要逼着成亲，而贾琏，虽然也亲近各种女人，却都是在给人财物之后，由她们情愿。

凤姐的婆婆邢夫人不喜欢凤姐。凤姐聪明伶俐，深得贾母爱惜与器重，被贾母抽调到自己身边，一方面帮着管理家务，一方面也能引得贾母开心；而邢夫人，既愚蠢又吝啬，她跟妯娌王夫人的关系不太和谐，跟凤姐之间的婆媳关系也十分恶劣，可以这么说，贾府中最为忌恨凤姐的，就是邢夫人这做婆婆的了。

贾琏和凤姐同时被贾赦和邢夫人恨着，却又不能说出来半句，只能默默地忍着罢了。来旺媳妇在说着彩霞的父母时，无意中有这样的一句，夫妻二人听了，所思所想应该是一样的，又不好表露出来，自然觉得戳心。

不管是在怎样的家庭中，也不管阶级地位还是社会背景怎样，做子女的，如果指责父母的不是，总归是不孝，然而，在很多时候，子女和父母可能真的有着不同的是非观念和处世原则，难以调和，无法改变。

而父母子女之间的相互伤害，可能也是世间所有的伤害中最深最重的，因为彼此了解，就能百发百中，刀刀见血，甚至一剑封喉。

在《红楼梦》的背景中，儿子媳妇就是自己的财产，天生就是该为老子娘做事的，在第四十七回中，邢夫人替贾赦说媒不成，没好气，就曾当面给过贾琏这样的话：“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反正只要有不对、不好，就是子女的责任，做父母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指责子女：你怎么没有替你老子去死？！

遇上这样的父母，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被戳动、被嫌恶、被挖苦和被挤兑之后的贾琏和凤姐，也还得在表面上孝敬父母，但是，时时被“戳动”的孝与发自内心的敬，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