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到天柱县作过客没有?这里的侗家人十分好客,要是杀鸡招待你,主人会首先把鸡头拈来敬给你。这是侗家的传统礼节。要是你以为主人是个老抠子(吝啬鬼),故意把没有肉的鸡头送给你吃,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只要你听听这礼节的来历,就会明白。
很久很久以前,天柱鉴江岸边住着一对青年夫妇。男的叫阿忠,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侗族后生;女的姓周,没有名字,是外地逃难来的汉族姑娘,和阿忠结婚以后,大家就喊她为忠嫂。
阿忠和忠嫂两个都是勤劳善良的人。在屋里,争着做家务;到坡上,争着做重活。上山种包谷,一个挖坑,一个下种;下田收谷子,一个割,一个打。上山烧炭,一个砍树,一个挖窖;下河捕鱼,一个撒网,一个摇船……总之,不管做哪样,他两个就象一对斑鸠一样,寸步不离。
有一天,他两个打猪菜回来,有人在背后取笑他们说:
“你们看,他两口子也太‘那个’了,简直象秤杆和秤砣一样!”
阿忠和忠嫂见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认真答道:
“那还用说!秤杆和秤砣,当然一个离不得一个呀!”
取笑他们的人一听,感到不好意思。是嘛,人家两口子恩恩爱爱的,是好事,有什么值得笑话的呢?难道两口子整天气鼓气胀,你吵我闹,又打又骂才好?想到这里笑他们的那个人连忙向阿忠和忠嫂赔不是,而憨厚的阿忠和忠嫂还没想到,他刚才是在挖苦自己呢!
从此以后,这个人的看法完全翻了一个个儿。他看到有的两口子感情好,形影不离,就称赞说:“嗬!你两口子,真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呀!”看到的两口子为吃东西争吵,他就上前劝说:“你们看看人家阿忠和忠嫂嘛!”
人们都亲眼看到过:阿忠和忠嫂每顿吃饭,总是你劝我,我劝你。逢年过节,总是把好菜往对方碗里拈。遇到灾年,一碗稀饭,你喝一小口,我喝一小口,两个都想让对方多喝一点,结果喝了半天,一碗稀饭还有大半碗。忠嫂在山上摘得两颗三月泡(一种野果),要把又大又红的揣到衣兜里留给阿忠。阿忠在地里捡得一个红薯,也要带回来和忠嫂分吃。
阿忠和忠嫂相亲相爱。不久,忠嫂坐月子了。阿忠每天给忠嫂杀一只鸡吃,餐餐把饭菜送到忠嫂的手上。忠嫂叫阿忠节俭点,不要天天给她吃好的。阿忠说:
“妇女生娃崽,是最造孽(方言,指痛苦或可怜在这里作痛苦解)的。儿奔生,娘奔死,身子亏损大。不补养好你的身子,我不成了缺德的、没良心的人了?”
忠嫂一听,热泪直淌。她每喝一口鸡汤,都要抬头深情地看阿忠一眼;每吃一砣鸡肉,都要先往阿忠嘴里喂一砣。
河忠连忙推辞说:“快吃,你快吃,我已经吃了很多了。”实在推不脱,只吃一砣就借故出去做事。
三天之后,忠嫂到厨房一看,阿忠碗里只有鸡脑壳、鸡爪子和鸡血。而自己碗里,尽是胸脯、大腿那些地方的好肉。她鼻子一酸,吃不下去了。她对阿忠说:
“他爸,你天天做重活路,你也吃两蛇好肉嘛!把脑壳和爪子拈给我!”
阿忠一听,慌了手脚:
“哎呀!那怎能行?你快到房间里去吃!”
忠嫂不由分说,要把自己碗里的鸡肉往阿忠碗里倒。阿忠赶忙捏住忠嫂的手腕说:
“他妈,他妈,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月婆子,月婆子吃不得鸡脑壳和鸡爪子!”
“咋个吃不得?”忠嫂不信。
忠厚的阿忠一心只想忠嫂吃好肉,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讲出“月婆子吃不得鸡脑壳和鸡爪子”这句话来。听忠嫂一问,本来黑红的脸,急得更加红了。正当他不知道咋个回答忠嫂的时候,他的娃崽阿良哭了。阿忠突然计上心来有了理由。他笑着对忠嫂说:
“他妈,我听老一辈的人讲过,月婆子吃了鸡脑壳,娃崽长大了爱在别人讲话时打岔,讨人嫌!”
“那,吃了鸡爪子呢?”忠嫂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吃了鸡爪子,嗯——”阿忠抓了一下头皮说:“吃了鸡爪子……哦,我想起来了:吃了鸡爪子,娃崽长大了写字手是颤的,象鸡扒的一样!还有,还有,吃了鸡血,象我一样,爱红脸!”
忠嫂见阿忠解说得结结巴巴的,明白了丈夫的心意。她见阿忠恳切地望着自己,他那壮实的大手,把满满一碗鸡肉,又推到了自己的胸前。她清楚,现在即使把鸡肉倒进阿忠碗里,阿忠也是不会吃的。她只好端着碗,抿着嘴,微笑着向阿忠点了一下头,返身进了房间。忠嫂抱起阿良,两滴热泪滴落在阿良胖嘟嘟的脸蛋上。
后来,阿忠生病了。忠嫂杀鸡给阿忠补身子。她也把鸡脑壳子留给自己吃,把肉多的地方送给阿忠吃。阿忠问忠嫂:
“他妈,为什么我们的鸡没有脑允和爪子呢?
“我吃了。”忠嫂一老一实地回答。
“那咋个行?娃崽要吃奶,快把脑壳和爪子给我!”阿忠说着,就把自己碗里的鸡肉往忠嫂碗里倒。
忠嫂一把捏住阿忠的手腕说:
“他爸,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听老人家说过,吃鸡脑壳聪明,吃鸡爪子有劲。我吃了对娃崽也有益处!”
阿忠心里自然明白忠嫂的心意,更加敬爱自己的妻子。
从此以后,每逢杀了鸡,阿忠和忠嫂两个便争着吃鸡脑壳和脚爪,把棒(鸡腿)留给娃崽阿良吃。小小的阿良,举着棒,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看阿爸,又看看阿妈,觉得怪有意思。他很想揭开阿爸阿妈为什么争吃脑壳和脚爪的秘密。他问阿忠:
“阿爸,你为什么和阿妈争着吃脑壳和脚爪呢?”
阿忠笑着𠴂𠴂嘴,要他问忠嫂。阿良又扑到忠嫂怀里。忠嫂托着阿良的脸蛋儿说:
“崽,等你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你眼下还小,讲了你也不懂。”
“那我就使劲长!”小阿良一听,捏紧拳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好!阿良乖!阿良乖!”阿忠和忠嫂看着天真的阿良,幸福地笑了。
小阿良长呀长,一长长到二十岁。正当阿良准备成亲的时候,没有想到,相敬如宾的阿忠和忠嫂,突然得病,同一天去世了。
阿良失去了慈祥的阿爸和阿妈,哭得死去活来。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对父母的忠孝。他去请教寨子里年纪最大的老者。老者问他:
“你家阿爸阿妈,生前最爱吃什么?”
阿良想了很久,在他的记忆中,尽管是粗茶淡饭,阿爸阿妈总是吃得津津有味。他们最喜欢吃什么呢?阿良猛地想起了阿爸和阿妈争着吃鸡脑壳和脚爪的情景,便对老者讲了。老者叫阿良每年三月清明节挂亲的时候,把鸡的脑壳和脚爪,端到坟上去祭祀阿忠和忠嫂。
忠孝的阿良,年年如此。后来,家里来了客人,特别是来了班辈高和年岁长的客人,憨厚的阿良找不到恰当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客人的尊重,就把鸡的脑壳和脚爪往客人碗里拈。
纯朴的阿良就是这样,待客如同敬父母!他的子孙也象他一样接人待物。久而久之,成了后人的待客礼节。这条充满深情厚意的特殊礼节,不知不觉在整个侗家山寨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