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我很喜欢瑞典诗人特兰斯特罗姆1954年发表在《十七首诗》里的那篇叫《果戈里》的头一句，由北岛译出如下：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面孔像大理石片/”。

当我在上司推荐的一家定制服装店试穿我那件西服时，我忽然想到这句。

不过我的外套却是崭新的了。所以我无法是果戈里。我的外套新得像麻雀。

店里的服务员是个典型的上海男孩。之所以叫男孩，这仅仅是推断，但我的依据是比较明显的：外表干净利落，说话羞涩内敛，措辞稍显稚嫩。对一些社会上比较常识性的东西缺乏理解。人总是以貌取人的，没有办法，就像他从第一次看见我时就以为我还只是个大学生一样。

当然他的问题不是我所关心的。我所关心的就是衣服。

我穿上一整套服装后，站在镜子前，瞧着这个镜子前的接近三十岁的男人：小个头，但绝对不瘦弱，四肢长期的力量训练穿上合身的衬衫，看上去也极为精神和壮硕，表情沧桑，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这些年一个人在上海打拼对他来说可算够呛。今天晚上他还有点忧郁，也许一直就是这样。性格沉稳，给人以稳重大度之感，但是总也显得没有自信，尽管他可以很自豪的说，他在工作岗位上面做出了不错的成绩，在自己投入巨大精力的爱好上也得到了与自己的努力相应的回报和名声。但是今晚这个家伙还是有些忧郁。我对着镜子看了一会，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也许我想说，嘿哥们，你不错，是个人才，该迎来你自己收获的时刻；或者，我想说，你这个家伙，总是无法跟人好好聊天，尽说大实话不会曲意奉承，真是没前途；又或者我想说，兄弟你卖相还行，你可以找个不错的姑娘（但是她起码得读过或者想读《蒙田随笔》吧）。

店员在一旁试探说，怎么样，还合身吗？

我楞了一会，说，嗯，倒是挺好的。这可以说是“严丝合缝”。

“严丝合缝？”他说，停顿了一会，好像在脑中搜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过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似的说，那就是很合身咯，原来你用了一个成语。

是的。我用了成语。你猜我是干嘛的？

我看像教师。他说。

是的，是教师。

我看一定是语文老师。

你说得没错。我说。没看他的脸。又说，我是打算去参加一个校友会，我要发表演讲的。

那是该定做一套。你看上去精神得很呢。

是吗。我说。我看看镜子中的那个人。在心里说道，伙计，说你精神呢。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像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你连工程师都不是。

总之，我觉得，我开始总结道：你们的裁缝，把这衣服做成了我的剑鞘。我现在就像把剑，跟衣服对上了。这个比喻怎么样？

比喻不错，不愧是教语文的。他说。

我并没有什么特想说话的欲望。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准我就是麻雀。是一只麻雀在梦见我。嘿镜子里的老兄，振作起来，你活着。自由着爱着。你应当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