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是我们平凡而琐碎的生活里那些可望不可即的英雄梦想。”——马薇薇
他告诉我他想要自由。我嗤之以鼻,他家那两位可是出了名会养孩子的,这样厉害的人难道不会给自己深爱的孩子自由吗?
“你难道不自由?”我问。
“不,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他说。
“可伯父伯母都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成绩那么优秀,平源一中保上的好吧。”我忍不住点醒他。
“我想要自由,”他摇摇脑袋,一字一板地说,“这无关他们对我是否好,是否关乎我的未来。我只想自由。”
即使是平源最好的时候,天空依然像染上了一层联想笔记本键盘的灰色,灰蒙蒙的一片,雾霾旋绕在半空中,柳絮从树支缝隙夹层内侧掉下来,落在行人白色的口罩表面。
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巷子里还没收走的垃圾散发出恶臭味混着厚重的、无法肆意呼吸的空气大部分粘附在口罩表面,不让人察觉且剩下的则是汇入鼻腔——阿啾!抬手伸进口罩,揉揉发红的鼻头,屈指用力捏了几下,再把附着于衬衫和头发的颗粒状柳絮拍到地上。
刘子航背着双肩包,历史书摊开在手掌,嘴里念念有词,闷闷的声音从口罩中传出来。
“小心!”刹车刺耳的音响直直以媲美光的速度射入耳朵,他抬起头,看到的两个大车灯闪闪发亮,红色外壳的车在那句小心之后稳稳地停住,副驾驶车门急忙被推开,浅蓝色包裹的高跟鞋踏到水泥地,带着墨镜,飘逸大波浪的女人下来,走到刘子航面前。
“你没事吧?”她说。
“没事。”他愣愣看着车背后围墙翻越过去,正在打球的那帮少年们挥洒的汗水和看上去颇有运筹帷幄意思的身姿,突然想扔掉手里的历史书冲上去和他们干一场。
他走进班里,发现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往下面分发写高中志愿的表格。
班长煞有其事地举起手,然后说“老师,这节班会不如让我们顺带分享一下大学的志愿呗。”
“你就是想炫耀你志愿多伟大,哼。”往常与她不慎对付的男同学低着头趴在桌子表面,小声道。
“那,我们学校第一的刘子航同学先来说吧。我想大家都很期待他的答案。”
刘子航疑惑地看了老师一眼,眯着双眸迎着老师同学们的掌声和欢呼走下座位,快到讲台小小的台阶的时候,他回头凝视自己座椅旁边的挂钩,书包里夹着的那张第一次被征用的稿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考北大中文系。”
“哇!!!不愧是全校第一的大佬,出口就是清华北大。”
“刘同学,我们看好你哦,一定要加油!”
“加油!加油!”
“哥们儿,我考人大,咱两一起去北京啊。”
“北京航天大学安排上了!班长,你肯定冲清华吧?”
“就你离谱,我考哪里关你什么事儿?”
班里因为班长这句话炸开了锅,有的一边唏嘘自己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有的发出暧昧的“哦~”,还有的则是用力攥拳发誓绝对要考上哪所学校。刘子航无奈地看着这个场景,老师察觉到他的情绪,便一脸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一班一班不一般!前程似锦,未来可期!”同学们大声地重复。
他没有跟着同学们一起念这句校运会属于他们炽热的口号,而是转头去看窗外枯黄的叶子,微风吹过,不一会儿就落了下来。
六年前他的父亲找了一个新伴侣,两人开始督促他写作业,周末的课全部被排满;书架上那些小说全部以不是名著之名被扔掉,日记本带锁的还会悄悄看他的钥匙藏在哪里;有时候甚至不敲门就直接进入房间。这一切导致他所有的个人时间和空间全部消失,手机计算机iPad定期上交,从来不可以玩。当班上同学兴奋地讨论某某游戏有多好玩,谁的小说文笔文风都很好,哪部电影可以告诉他们道理的时候,他只能投以羡慕的目光,然后继续低头写奥数题。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刘子航认为这些仅仅是他成功路上挺一挺就能通过的绊脚石而已——直到某天回家发现珍藏在妈妈留下的盒子里那些陪着他度过一夜又一夜的文章手稿不见了,换言之,已被父亲和继母拿去扔掉或者拿去当助燃的材料了。
这是他坚持了将近五年的事情,从以前完全读不通顺加上幼稚的文笔情节的文章,再到现在可以通读并且开始有思想能引起深思的文章。他付出了很多,收获虽然还不能够成正比,但他近几年粗略估计写了能有一千万字的手写稿子和几百封被拒绝的邮件足以看出他对写作的渴望和热爱。
“我热爱写作啊,它们是我的命,是我的梦想。”他无助地大喊。
但是他们听不到,听不到。他觉得门外的电视声和厨房的做菜声在一点一点放大,慢慢盖住了自己的喊声。
我写这些东西就是为了靠近可望不可即的梦,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因为轻飘飘的一个“未来”打碎它啊?我怎么了吗?我写这些东西还不是一直全校第一?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惊叹于自己的发现晚了好久,早在上个星期父母开始频繁进出自己的房间并以观察学习状态为由肆意翻找他的东西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这两人已经在谋划着烧掉他的手稿,顺便看看他写的关于什么。
内心好像有两个小孩在辩论!一个说:那可是你的父母啊,你难道要做一个不孝顺的人吗?他们是为了你好!另一个说:都在说谎话!你要自由,管这些事情做什么啊?直接莽!为了你更好的生活!再说了,他们做这些无异于囚禁你应有的权利,给你套上了一层莫须有的枷锁。
刘子航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向着他也许会获得的“光明”前进。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烧掉我的手稿?”刘子航对着翘脚姿势坐在沙发上的爸爸和厨房里忙东忙西的继母说。
“子航,你过来老实和我讲。”爸爸瞟了一眼双手交叉、畏畏缩缩低头看着地板的刘子航说。
他说话的时候隐隐约约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气势,喜欢不断转他手腕那串佛珠,刘子航记得很清楚,那是之前妈妈送给他的离婚礼物,希望他一辈子平安喜乐,万事顺意。
老妈,你为什么选择离婚不赡养我,你知道你儿子快被你前夫折腾坏了吗?
“刘子航!你脑子能不能装点儿正常东西,你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我已经和你妈看过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你这说出来对的起我和你妈辛辛苦苦养你花的那些钱吗?还有,老师跟我打电话说了,你要考中文系?又去写东西?我告诉你,这些没前途,清华的土木工程多好啊?”
“就是,你这意思,是指你那个妈妈对你好喽,我们难道对你不好吗?就知道想那个人!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对你好的父母!”
“你快滚出我们家吧,没你这个白眼狼了!”
窗外那棵大树的叶子经过风吹一片片掉落在地上。爸爸抄起茶几装满水的玻璃杯往瓷砖地板砸——这一切的发生在他眼里就像放慢了好几倍一样。先是猛力撞击的巨响,玻璃顺命地裂开十字形的口子,更大的十字,变成最后细细碎碎的玻璃丝儿。
但他不得不说,梦想比玻璃杯子还特么容易碎。
“你知道吗,我前几天看奇葩说有一句印象很深的话,那个人说‘我们谈太多自由,谈太少对错’,我一直认为这是目前所缺失的,但听完你的故事以后我才知道,谈太多自由的往往是那些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成年人。而未成年人,也许你经历的过于偏激,但事实就是这样,还有很多一样的事情在不断发生,”我拿起面前那杯还散着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抿唇接着道,“……所以你现在在干什么?”
刘子航摘掉和初见时相比已经厚重了不少的眼镜,屈指捏捏眉心,然后把摊开的、上面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笔记的《土木工程结构试验基础》推到我们小桌子中间。
“不好意思,从刚刚进来说好要叙旧,我还一直看书。不过说起来你不像之前那样矮小了,”我闻言狠狠瞪他一眼,他摆摆手,身子倒回去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我在准备考清华大学的土木工程系啊。”
我知道他这几年来一直在追梦,不过现在变成追别人的梦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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