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武汉的天气跟湖北人民一样热情而外露。一个突然的电话,让我下午两点站在大街上,寒冷却从骨缝里往外冒。打电话的人是我的爸爸。“丫丫,你妈妈今天手机钱包什么都没带就出门了,她最近似乎糊涂得很厉害,。"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是我们不愿意去面对又必须面对的。老年阿兹海默症,通俗的说法是老年痴呆。
从我记事起,父母就是我的骄傲。我的妈妈要强,彪悍,干练。作为少有的航天领域的顶级女专家,她是人生和事业的双赢家。幸福的婚姻和安稳的家庭让她在事业上比普通女性走得更远更专注,她热爱她的事业,中国创造是她一辈子奋斗的目标。而在2002年的秋天,一切的一切戛然而止。妈妈在野外突发脑溢血,她不得不离开她心爱的工作岗位,离开她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中国飞船项目。
经过抢救挽回生命的妈妈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工作。冬天来临的时候,我陪妈妈一起回到车间收拾办公室物品,在机器轰鸣的厂房里,三层小楼朝全球超大型水压机的窗户,棕色的实木办公桌,妈妈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年。头上是不停歇的天车的节拍,耳边是各种精密机床工作的声音,这一切陪伴了妈妈二十多年,临走的时候,妈妈回望了一眼小楼说:”宝贝,我一直以为有一天我会倒在这里。”因为偏瘫而不再协调的身影此时显得特别的佝偻与颓废,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妈妈倒了......她再也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她老了。
在爸爸耐心的陪伴护理下,妈妈终于恢复了正常,一年后她已经可以飞快到处跑,买菜做饭。偏瘫的后遗症被父母齐心协力的克服。而我作为医生,清楚的了解阿兹海默症会是另一个定时炸弹。她随时会需要我,成了我的责任。
爸爸的电话为我带来的惊惶,到现在我都还历历在目。我害怕我的母亲会走丢,我担忧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害怕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捡食垃圾,蜷缩在某个角落索索发抖。我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或许不富有,或许我偶尔也会跟她吼。我没有特别高尚的愿望,只希望即使她已经认不得我,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妈妈能够维持她的骄傲和尊严。她带给我生命幸福的起点,我要给她安稳的人生终点。
坐在卧室里,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丫丫,要做决定,该放手了。你舍得么?能不能做到以后不埋怨她?”我的家庭需要我,这种需要的代价是我必须结束远在千里外的工作。虽然,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辞职后回家路上,我意想了各种安慰妈妈的可能,我想象她会恐惧会惊惶。妈妈比我想象的勇敢豁达,“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我记得的时候我要好好的。记不得了,只要我不走丢,你和你爸爸都不会欺负我的。”妈妈的积极成了最好的强心剂。未来是未知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爸爸给妈妈衣服上写上电话,妈妈每天积极读报翻看老照片,回忆所有照片背后的细节。回忆她年轻时记忆深刻的事情是唤醒记忆功能的最好方法。妈妈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小时候的那些细节。照片外我干了哪些让她和爸爸捧腹又无奈的事情。她每天的重复讲着照片回忆细节的细节,她尽她最大的努力想更多的记住我们。
我们进行了妈妈糊涂后生活的各种预演,爸爸会停掉家里的天然气改用电,妈妈单独在家爸爸会拉下电闸,仅仅保留空调和冰箱闸。拆掉家里的浴缸。所有的门和窗户装上护栏,保证通风确保安全。我买回了GPS定位系统,给妈妈做了个小口袋,如果真的糊涂了就挎在身上。我们会找到你。爸爸决定出门买菜的时候他要反锁大门?爸爸甚至考虑买个轮椅,以后出门就把你妈妈捆在轮椅上,慢慢推。老妈哭笑不得,这不是一家人坐牢么?
医院通知妈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排除了阿兹海默的可能。妈妈在短时间里不会忘记我们。MRI结果显示妈妈的恢复情况非常好,我拿着结果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嚎啕大哭,我害怕失去我的妈妈。回到家,妈妈收拾好我们准备的各种设备,GPS ,吃饭的小兜兜,写有爸爸和我电话的防水小牌牌,等等,,,,,,妈妈说:“人对未知都会有恐惧,以后我还是有可能会忘记你们,但是,我不会害怕。我知道我的家人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妈妈,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不再记得我们。我们会为你筑起挡风的温室,我们爱你。
2015年5月9日 ,祝福天下所有的妈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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