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育之路(八)
闷在生产队里,天天出工收工,不死不活混日子,简直要命!可哪里想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救星来了。有好心人亲自跑到队里,苦口婆心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还是退一步吧,在“大菩萨”面前,你还能不低头么?你不给书记台阶下,他怎么会放过你?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不妨来个折中,不去一中,也不去羊场,而是去另一所中学代课。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接受还能咋样?而且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个好心人自己,居然主动要求从镇上小学调到比我更偏远的一个小学当老师!她的高尚,顿时让我显出自己的渺小来。再不同意不是太过分了么?
尽管这个学校离生产队有20多公里远,但毕竟就在公路边,坐班车可以到达。学校建在半坡上,竟然不通电。晚上和在生产队里一样,只好点马灯批作业,备课。学生是清一色水族。他们说水话我完全听不懂,所以我规定他们在我面前只能说汉话。水族的女孩子个子不高,衣服整洁,头发梳得光亮亮的,插上一把木梳,很可爱。男孩子很淳朴,什么活都会干,最肯帮老师做事。
刚上了两天课,他们就喜欢上我这个上海老师了。我的窗台上,又常常会出现一些不知是谁送来的蔬菜。我也不问了,心里暖融融的。(如今教师节,学生给老师送花,大家都看见了,非常好!但是别忘了,微信里面有什么?悄无声息,但又轰轰烈烈,那才是真家伙!)他们普遍学习刻苦,上课很专心听讲。自从我来了以后,用适合他们的方法上课,很多人都有了进步。我觉得好像他们读书,是专门为我读似的。当我表扬他们的时候,看得出,他们可高兴了。大概以前不太有老师表扬他们吧?记得到了晚上最开心,因为油灯太暗,学生在宿舍里面看书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他们常常跑过来,挤在我的小房间里,大家谈天说地摆龙门阵,就像好朋友一般,开心极了!看得出,他们是真心喜欢我的,当然,我也非常喜欢他们。
当老师自然有时要到寨子里去家访,要走很远的山路。我一点也不怕,反而很高兴。山里风景很好,正好可以散心。而且那里的家长特别敬重老师。见到老师来了,一定要招待吃饭。没菜就煮黄豆,酒是一定要喝的。边吃喝边聊天,我总是记得要给家长说一说孩子们的优点,绝不告状。他们也的确表现很好。家长们听了都马上说是老师教得好。这样的关系真让人开心!
记得有一次和校长一起下乡家访,校长向家长介绍我,说我是来自遥远的大上海的知青。家长一听太激动了,竟然从里屋捧出他们最宝贵的美食来招待我。那是泡在坛子里腌制的猪耳朵,生的!(幸亏不是白蚯蚓,据说那是另一种高级美食。)在家长热切的眼光下,我只好诚惶诚恐夹了一块,勉强尝了一小口,酸酸的,脆脆的,只是心里翻腾得厉害。赞美的话我怎么敢说?说了必然要再来几块。只好含糊扯了些别的话题,糊弄过去再说。但这个肉怎么办?还有那么多!只好抱歉了,于是乘人不备,将它偷偷丢到下面的牛圈里去了。(当地住房底层是猪圈、牛圈,二层以上才住人。二层的地板上有个活门,拉开后有楼梯可以走下去,十分方便。地板也有缝,丢点东西下去没问题。)心里想,不知老牛看到二师兄的耳朵会作何感想?
就这样我在这个偏远的学校教了一个学期。虽说心情不错,但心里明白,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其实,我后来想,要是他们那时发善心,让我转为正式教师,我真的要求很低,恐怕也就认了,至少能够做到自食其力吧?可他们根本没这个打算,就是让我代课,代到何时是个头呢?我待在这里,与世隔绝,什么消息也听不到,这是最让人受不了的!等到学期即将结束的那天,我没告诉任何人,偷偷整好行装,决心当逃兵了。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偷偷溜出校门,快步跑下长长的台阶,来到公路边等班车。不久,汽车来了,刚爬到车上坐下,不料回头一看,突然之间看见好多好多学生都冲下来了。他们见到我要走,都不舍得,不少女生都哭了。还有人冲到车上硬把礼物塞到我手中,不拿也要拿。这个场面,我绝对想不到,不禁呆若木鸡。心中的感动无法用语言形容,但更强烈的感觉是羞愧!是我背叛了他们啊!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低下头,咬着牙,流着泪(我是个极少流泪的人),默默离开他们,任由他们呼喊哭泣。我不禁扪心自问:像我这样的人难道值得他们留恋吗?此情此景从此在我大脑中定格,再也擦不去了,我真是太对不起他们了!这个债看起来是一辈子也还不了吧?
回到生产队是有风险的!为了避避风头,决定还是跑回上海住一阵再说。等到两个月后返回生产队,想不到竟然听到了好消息:书记大人调走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老天眷顾,赦了我这个“罪人”。“死/缓”转成了“有期”,总算有了一丝希望。从这件事我得了个人生教训:人碰到绝望的事情,不要想不开。熬过几个月回头看看,会明白世界上的事物总在变化,也许绝望根本不必要呢!
虽则如此,可依然上调无门。可以理解,像我这种人,有哪个单位敢要呢?年龄越来越大,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一辈子当农民?真正是“老大难”一个,“死蟹一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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