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子

傍晚，黄婆右手拄着拐杖，左手叼着一根红狼烟，肺部总是发出猫似的叽咕叽咕的喘气声，她从村里最老旧的小卖部踉跄回来，嘴巴整天没有闲下来，不是抽烟就是比划手指碎碎念，她85岁了，快死了，她几次提着尿桶找她的三儿子给他看，说拉的是黑屎，经常肚子疼，她那个孝顺又没钱的儿子每次就是拉他去卫生所拿点止痛药跟消炎药回来吃。

她终于到自己的门口了，背靠着墙，弓着，嘴巴在哆嗦，说：狗日的，累死好了，早死早超生。她拖来小凳子，拐杖放一旁，弓起她那弯曲的食指就要开骂了。

老大，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狗仔子，一点当老大的样子都没有，一年头到尾，你就除夕那天傍晚过来扔个50块钱跟一条烟，你知道我不能抽烟还给我买烟，你就是想让我早点抽死，打去年我去村长那里告你几个月没有给我生活费，你就在村里扬言要饿死你老母，等我死直接拖出去扔河里，你这个狗日的，没有良心的狗东西，老伴啊，你怎么生了个这么个狗东西啊！

老二，你个傻逼，尽管你天天骂我老不死我也不敢跟你顶嘴，因为你真的会打死我的，上次就是用石头扔你家的鸡，你就要拿扫把把我打死，要不是你媳妇拉着，我肯定被你活活打死了。但是现在就我自己一个人，我就是要骂你咒你，你这个大傻逼，被阉了的太监，你媳妇给你戴绿帽子、给你生野种你还像哈巴狗一样舔着人家屁股不放，脸都让你丢到隔壁村了，你到死都带着一顶绿色大帽子，到地狱也还带着。

老三，我就靠你了，老母生病啥的都是你伺候着，你给我饭吃、给我买药吃，但是我还是会偷你家的菜，顺带你桌子上的钳子。你今天又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中午饭有没有吃。上次你拉我去村里卫生所，那个土医生每次都说兄弟那么多个，每次就看着你拉我来，都生了一堆什么狗屁儿子。儿子啊。你虽然孝顺，可是你为什么就那么穷啊，生儿子你没本事，赚钱你也没本事。我咋就那么苦命啊，怎么就没地方享清福啊，等我死了，我保佑你富起来。

老四，你这只倔驴，就因为你12岁那年，脚底被玻璃扎了个大洞，你老父不给你钱去卫生所看脚，你就再没搭理过我们，只等到你老父快死了才来照顾他，我也快死了，你是不是也差不多该来看看我啊，你不要像你那个没长心的大姐，你老父死了都不来，几个儿子，就你最争气，早早盖房子，也就你最倔，你都是托人送来东西给我，你这个冤家啊。

老五，你也是个没有良心的狗东西，老母最后生你，最疼是你，你还没有结婚，我每天把饭菜做好，到窗户喊你起来吃饭，但是次次被你骂，嫌我吵到你睡懒觉，你结婚了，你还是骂我，可我还是疼你，后来你媳妇也骂我，我还是疼你，还疼你的儿子，最后你儿子也骂我老不死，都是一窝没良心的。

她骂得舒坦，就像憋了一肚子的屁一下子全都给放出来一样。她骂得嘴巴干渴，用舌头舔那块像旱地一样的老嘴唇，顶不上用就费劲地起身回屋里喝水。她准点做饭，她等着秒针指向17点整那个地方，少一秒都不行。墙上那个破钟用了至少10年，数不清找她三儿子换过几次电池了，有时晚上10点了，感觉秒针走得太慢了或者太快了她就要抱起那个破钟找他三儿子检查，然后检查完没事后再被骂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6点多，她的屋子里又传来了微弱的哭泣声，她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却没有一滴眼泪，她靠着桌子边缘，看着正在煮饭的锅假哭：我要死了，我咋这么命苦。等到饭熟了，她很利索地吃完。然后就出门去了。有时中午没有回来，直到傍晚才又从那件破旧的小卖部踉跄地回来，继续在门口凳子上重复昨天的事。这是她最满足的时刻。这也是她去世前一个月最有规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