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转学到市里读书,住的大舅公司的宿舍楼。我去的时候,大楼已经转由他丈母娘接管变为专供出租的公寓楼了。那栋临街大楼的地是向福利院租借的,有段时间,福利院把几个门牌移到我们大门这来了,所以经常有小婴儿被遗弃到我们这儿,正好大门同时是一个过道,可以挡风遮雨。一般孩子都是凌晨被遗弃,天蒙蒙亮的时候会被发现。他们会被放在纸箱里,襁褓里藏着写有生辰和健康状况的纸条。什么什么时候见到了一个怎样怎样的男/女婴通常都会成为那两天大家闲聊的话题。
门牌移走之后仿佛和福利院就没了什么联系。上初中后学校比较注重班级志愿服务活动,每个班委很认真负责地去完成。当时我们班委做过一系列清洁海滩之类的活动之后,发现还没有去过福利院,我就通过爸妈的帮助收到福利院的许可。要求是:“老人院可以开展活动,孤儿院不可靠近。”
我们去的时候,孤儿院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小孩子一阵阵哭声,还有能跑出来扶着栏杆好奇地看着我们的,听同学说他们大多缺胳膊少腿。我猜大家心里都想着:还好没让进孤儿院。不过那天我们还是见到了一个孤儿—— 一位贪吃的智力残障“大儿童”(比我们大,在孤儿院长大,长大后留在福利院打扫卫生谋生)。当时他准备给老人院清理落叶,正巧我们之中有同学买了蒸饺,便把扫帚一丢跑过来讨吃的。那时候太小,不知怎么和热情的智力残障人士打交道,两位同学怕极了急忙把蒸饺丢过去,吓得落荒而逃。院里乘凉的爷爷奶奶们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叫我们不要怕不要怕。
有自己的小电动之后我们这帮小年轻就特别喜欢去海边逛。那时候公园没建好,大家都会去香格里拉酒店旁边玩。我那时候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手机,是可以拍照的触屏+按键机,没事就喜欢瞎拍玩。我从小就喜欢小朋友,看到两个小朋友在玩沙子就主动凑过去给他们拍照,其中一个女孩子扎着双马尾低着头很认真的样子——“小朋友,姐姐给你拍照好不好?”
听到我这句话,带他们来的阿姨本来现在柱子后看海的,突然很警觉地回过头盯着我,我还没从她直瞪瞪的眼神中反应过来,小女孩抬头了——原来是个裂唇的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裂唇的孩子。在那一错愣的瞬间,我拍下了小女孩的正脸,当然包括她不算特别完美的嘴唇。我当时有多想向阿姨解释就有多后悔举起了那台烂手机。可是我没有说话,孩子也没有说话,阿姨也没有再看向我……一次“危险”的互动就这样尴尬地结束了。
同样是在那个地方,是我生日的时候,二十多个同学十几辆电动车浩浩荡荡的又到海边来玩了,玩着玩着男生们都不见了,只留下我们一队女生,遇到一个四年级的小男生在玩滑板,他主动邀请我们和他一起玩。大家高高兴兴玩了一阵,他手舞足蹈地向我们介绍他的名字,学校,家在哪里……我们渐渐地都发现了一个问题,小男孩言语神态中透露着四年级小孩子不该有的稚气……他是个智力发育不全的孩子。还是惊人相似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位穿着白帽黑袍的修女。小男孩告诉我们,他家在内蒙古,妈妈经常打他,修女妈妈把他带来了这里。其后我们又玩了一会儿就互相道别了。
此后几次我们会在海边相遇。他会邀请我们参加他的游戏,悠悠球之类的。直到最后一次,我在家对面等公交车,那个男孩也在这里!他主动向我打招呼,憨憨地给我比手指头说他现在读五年级了,我们两个都笑了,我为他感到开心,他为有人与他分享而感到开心。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直至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只是今天突然想到收养,想到孤儿,很想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样。原来住的地方已经连楼带地一起收回福利院了,保护过弃婴的大门过道也被水泥砖封成了一睹扎眼的墙。那个贪吃的大孩子还在福利院吗?小女孩的裂唇做手术没有?小男孩现在还在读书吗?
我们曾经彼此不经意地在人生中打过照面,多希望他们能像正常人一样,如果某一天在路上相遇,会感叹一句:“啊,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说一句 无题 · 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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