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4期“夜”专题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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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地平线吞噬,都市的夜晚如一幅水墨画般缓缓展开。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落入凡间,街道两旁的商铺开始亮起温暖的灯光,将夜色点缀得既繁华又神秘。大人们习惯于夜晚的社交与散步,而孩童们则在夜晚追逐嬉戏,夜,成为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
然而,在这绚烂而迷人的背后,我童年记忆中的夜却截然不同,它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包裹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与夜晚相伴的恐惧、勇气与孤独。
记得那年我还在上小学,父亲在离家三公里外的一处砖窑里辛勤工作,制作泥坯。为了给家里增添些收入,父亲在七八月份时买回了一只小羊,并交给我一项重任:每天清晨,我必须早起将它牵到砖窑边拴好,再回家吃饭、上学;放学后,我还得将它牵回家中,才能写作业。父亲承诺,等小羊长大卖了钱,就能给我买两本梦寐以求的小人书。尽管我内心极不情愿,因为这意味着需要早起,但我又禁不住小人书的诱惑,最终还是接受了这项任务。
起初,接送小羊还算轻松,每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我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中挣扎起来,满心不乐意地穿上衣服,踏出门槛。小羊似乎也能感知到我的情绪,总是慢悠悠地啃噬着路边的青草,仿佛在故意拖延时间。我费力拽着缰绳,它却时而稳如泰山,时而猛然加速,让我措手不及,好似在故意与我为难。放学后,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却还得耐着性子,一步步将小羊牵回家中,虽然情不得已,却也相安无事。
然而,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夜晚逐渐变得漫长而深沉。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蔓延,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触摸到的压抑,四周蛐蛐的鸣叫声时高时低,仿佛鬼魅的低语,行走在这样的夜色中,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突然,一声尖锐的鸟鸣如利刃般划破了夜的寂静,紧接着,一只鸟儿惊慌失措地划破夜空,振翅高飞,我的心也随之猛地一紧,仿佛在那无边的黑暗中,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惧正悄无声息地潜行逼近。我紧握着小羊的缰绳,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我想逃跑,可小羊似乎也被夜的恐怖所震慑,僵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我用力拽着缰绳,它却像生了根一般,稳如泰山。我气急败坏,抬起脚狠狠地踹向它,企图迫使它移动。可小羊却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激活,猛然发力,将我顶得倒退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愤怒与挫败感交织在一起,我再次猛地扑向小羊,试图制服它。但小羊却机敏地一侧身,再次用坚硬的羊角狠狠地顶在我的小肚子上。一阵剧痛袭来,让我眼泪夺眶而出,心中充满了对父母未能陪伴在侧的怨恨,我哭着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奇怪的是,小羊竟然也跟在我的身后,咩咩地叫着,那声音中似乎充满了委屈,仿佛在控诉着我的粗鲁与无礼。
回到家后,我边哭边向妈妈哭诉着小羊的“罪行”,扬言要杀了它吃肉以解心头之恨。门外,小羊的叫声更加凄厉,似乎在向妈妈添油加醋地诉说着我的不是。
妈妈看着我,眼中满是温柔与理解,她轻声说道:“你是一个男子汉,是要保护这个家的。如果连走夜路都害怕,那谁来保护妈妈呢?”我低着头,嘟囔着:“反正我不再送这只破羊了。”妈妈微笑着说:“你牵着羊走,妈妈在门口看着你。你害怕了就喊妈妈。”我半信半疑地问:“走远了,你能听得到吗?”妈妈坚定地说:“三公里很近的,当我听不到的时候,你爸爸那边就能听到了。”
于是,我再次牵起小羊的缰绳,踏上了前往砖窑的路。每走几步,我便喊一声‘妈妈’,妈妈总是温柔地回应‘在了’。渐渐地,我发现小羊也会随着我的喊声‘咩’地回应,这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我气呼呼地骂它:“敢占老子便宜!到了砖窑,我非让爸爸杀了你吃肉不可!”我一边骂着,一边继续前行。不知不觉中,我竟忘记了害怕,也不再频繁地呼喊妈妈。
天边悄然升起第一缕曙光,夜色渐渐淡去。到达砖窑后,叔叔们纷纷夸赞我勇敢,敢于走夜路。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变得高大起来,高高的挺着胸脯,骄傲得像一名得胜的将军。
在那个年代,孩子们最大的期盼便是捧着收音机,聆听刘兰芳播讲的《岳飞传》,感受那激昂的战鼓声和英雄的铁血丹心。我幻想着自己成为大英雄岳飞,不畏黑暗,勇往直前。于是,我找到一根笔直挺拔的白蜡杆,用小刀削去了皮,将其视为我的“蟠龙枪”。
每天送小羊,我都要提上我的“蟠龙枪”,边走边比划。它总是用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崇拜的看着我,欢快地跟在我身后。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要骑上它,体验一下跨下“白龙马”、掌中“蟠龙枪”的英雄气概。然而,它太弱小了,无法承受我的重量,跪倒在地,咩咩的叫着,眼中充满了失望。我心疼地抚摸着它的头,轻声安慰道:“别怕,小羊,我会让你长大的。”渐渐地,我发现小羊其实非常聪明,它能听懂我的指令,当我举起手时,它会立刻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我;当我轻声呼唤它的名字时,它会欢快地跑过来,用头蹭着我的身体,仿佛是在表达对我的亲近与依赖。接送小羊时,我还经常偷偷从家中抓一把粮食,悄悄的喂它,盼着它快快长大,成为我真正的坐骑。
日复一日,我与小羊之间有了很深的默契。每当我挥舞着“蟠龙枪”,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小羊总会在身后欢快地跟随。
然而,我们的默契被一条半大的黄狗打破了。那天,我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条毛色鲜亮的大黄狗,猛然间从路边的草丛中窜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它对着我们狂吠不止,声音中满是挑衅。小羊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吓得浑身一颤,紧紧贴在我的腿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弱小身躯里传递出的恐惧与依赖。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双手紧握白蜡杆,向前迈出一步。我大声地喝道:“何方妖孽,胆敢放肆!拿命来!”声音坚定且威严。
黄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慑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便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进了附近的庄稼地里,消失在了郁郁葱葱之中。小羊见状,立刻欢快地咩咩叫起来,那叫声中既有解脱的喜悦,又似乎充满了对我英勇行为的赞美,仿佛在说:“主人,你真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羊真的逐渐长大,竟然能载着我跑几步了。一天晚上,我正在写作业,突然听到爸对妈说:“那个羊贩子明天一早来”。我脑袋“轰”的一声,父亲要将它卖给羊贩子!我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哭着跑过去哀求母亲,不要卖掉小羊,我宁愿放弃小人书。第二天,我“病”了,没去上学,一直守护在小羊旁边。它似乎也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依偎在我身旁,眼中竟然流出了泪水。
当父亲领着羊贩子进门时,我紧紧抱住小羊的脖子,无论父母如何劝说、父亲甚至动了手,我都一声不吭。最终,羊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小羊,饭也不吃,直到父母答应不卖羊了,才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吃饭上学。
在小羊心中,我似乎真的成了“大英雄”,只要看到我,便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成了我唯一的士兵兼坐骑。因为它能载着我奔跑了,虽然跑起来东倒西歪。我相信经过我的训练,它能成为真正的“白龙马”!
一天,我正骑着 “白龙马”,挥舞着“蟠龙枪”往砖窑走,却突然被一个大孩子拦住去路。无论我往左还是往右,他都挡在我前面,不让我通过。眼泪不争气的蒙住了我的双眼,我抹着泪水准备返程。突然,眼前白影一闪,大孩子被顶了个仰面朝天。原来是我的“白龙马”!我还来得及高兴,大孩子已经爬起来,愤怒的冲向了我。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大羊再次发力,顶到了他的屁股,大男孩又是一个大前趴。他不敢再过来了,说了声:“有种你们在这儿等着”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我抱着大羊,一边帮它整理毛发,一边流下了高兴的泪水。它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伙伴,是我的“跟屁虫”、我的“白龙马”、我的“护国军”。
然而,命运总是那么捉弄人。一天放学回家,我迫不及待地拿起“蟠龙枪”,准备去接小羊。母亲却让我先去买酱油。当我买完酱油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母亲劝我:“怕黑就明天去接小羊吧。”我坚定地摇摇头:“那哪行,小羊会害怕的。”于是,我轮着白蜡杆,飞快地朝砖窑跑去。
到了砖窑,夜色已深,听说窑里有黄大仙,我不敢进窑,便去值班室找父亲。值班室内人声鼎沸,有人正在喝酒。父亲见到我,忙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愧疚的告诉我:“那只羊在砖窑陡坡上吃草时,不小心滑倒被绳子勒死了。这是羊肉,你拿回家和你妈一起吃吧。”
那一刻,我的心瞬间像撕裂了一般疼痛,泪水一下子涌上了眼眶。我没接那个塑料袋,发疯似的往家跑,任凭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我要告诉妈妈,我憎恨黑夜,因为黑夜带走了我的小羊,我不想再过那黑色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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