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空气有些不自由,月亮为大地涂上一片灰蒙。我又不得不走进这间教室,于热闹处更迷茫,这是我的大不幸。我深知许寿裳的好意,推举我来京女子师范学校讲授小说史略,让我除了教育部有别处地方任职,何况可以暂时躲避那小脚女人。
走进教室,气氛有些闷,学生窃窃私语,对我的评语如背刺使我不得痛快,“怪物,有似出丧时那乞丐的头儿”,我知道她们当中会有人不喜欢我,或者说我幽默风趣和渊博学识并不被所有人接受,然而我却也不强求,毕竟我的寸头并不讨喜。
“先生,您怎么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最近爆发的反对校长杨荫榆的学潮?”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生站了起来,她总是坐在第一排认真得听我讲课,是许广平。
“对于‘驱杨运动’,我也略有所闻,学生们的初衷是极好的,自发组织惦念孙中山先生,但杨萌榆校长勾结军警,大肆逮捕,殴打学生,她这种做法及其错误且恶毒……”
“您曾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人生’,身为女子师大兼职教授,敢于怒批校长的可耻行为,真乃铮铮烈骨,学生深感佩服。”
“这个问题我们私下有时间再讨论吧,先上课。”
学生们听得很认真,似乎那天才真正认可接纳我,看我不似杨的走狗,回到寓所,我收到一份信。
“鲁迅先生:现在执笔写信给你的,是一个受了你快要两年的教训,是每星期翘盼着希有的,每星期三十多点钟中一点钟小说史听讲的,是当你授课时,坐在头一排的坐位,每每忘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刚决的言语······”
这一封高调的“自白书”,我又何尝不懂她的意思,定是她弄不清崇拜与爱,这火一样的青春女子,爱恋的朦胧情愫,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课堂上缓缓滋生而来吧。可是我可以爱吗?我怀疑爱情,更怀疑自己。我可以毫不退缩地写战斗檄文,也可以沉默,沉默到要死,呐喊且彷徨。最厉害的时候会茶烟也不吃,象大病一样,一切不闻不应。但唯独对爱束手无策。
我们开始了频繁的通信,爱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不知不觉,突然到来,何不顺其自然,两生欢喜。可她是我的学生,我也结婚了,尽管不是我娶新娘,而是老太太在娶媳妇。我开始惊慌了,似乎重新燃起年少时对爱情的期待与向往,周围愈来愈压抑的不鲜活空气,及相熟和不相熟的人投出的别样目光,终知道自己是给不了她名分,更不能耽误她的青春。
我开始拒绝,并问她“为什么还要爱呢?”,我在课上躲避她的目光,也在“三一八抗议大会”前,阻挠不让她参加,我承认我存有私心,让广平躲开了屠杀,于是我写下《记念刘和珍君》。
我们下学后并行走着,彼此沉默不语,月色朦胧,纷乱了前行的路。
“先生,你会真的不懂得爱情吗?你真要为这旧世界牺牲掉全部的生命吗?”
“不,是我不敢,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生怕辱没了你。”
“可是神未必这样想。”
流言蜚语缠身,使我胆怯害怕,我只有死寂般沉默,没有回应她,并迅速结束了散步,嘱咐她早点休息。但我也开始动摇。一连几天都没回复她的信。
“即使风子有它自己的伟大,有它自己的地位,藐小的我既然蒙它殷殷握手,不自量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于我们不相干,于你们无关系,总之,风子是我的爱……” ,这一次我又收到她的信,字字戳心。
最终,面对爱情,我还是战败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了他们的言行的内幕,便使我自信我绝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样的人了,我可以爱。”我这样告诉许广平,也告诉我自己。
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相遇不如相爱,相思不如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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