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想起,我确定,在20年前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世间男女情义的模样。
年轻时候的姥爷,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即便放在当下的审美,也是英俊的。姥姥是败落地主家的女儿,不擅家务。二人之间如何结合,我并未得知,只是奇怪,两个如此不同的人,怎能相伴过了几十年。姥爷喜读书,写字,打拳,生活极其节制,因为姥姥抽烟喝酒的生活习惯,经常争吵。
我自小跟随姥爷姥姥长大,记忆中并未有二人举案齐眉的场景。姥姥后来患血栓,半身不遂,虽然程度不重,衣食住行皆不太受影响,却心病难医。她变得暴躁易怒,不愿出门。姥爷给她做了一根拐杖和一个马扎,时时督促她出门,那督促是跟温柔半点沾不得边的,更像是家长对孩子的数落,姥姥就一边回嘴,一边悻悻的拎上拐杖和马扎,蹒跚着下楼去晒太阳。后来姥姥又开始迷信社会上推销的各类“特效药”,经常偷偷购买,每每被姥爷发现总要大吵一架,姥爷会直接把药扔掉,换来的是姥姥的歇斯底里,周而复始。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药”的作用,姥姥66岁就去世了,心梗,前后只有半个小时,并未遭受什么痛苦,走时只有姥爷在身边。姥爷冷静的电话叫了救护车,而后通知儿女,并嘱托不要带孙辈来医院,怕尚年幼的我们吓到。
在姥爷的安排下,后事办得极其简单,葬礼没有通知太多亲属,只有至亲的人送这最后一程。葬礼当天,从一大早折腾大半天,结束后大家都很疲累,回到家大人们默然的归置东西。我只是不足十岁的懵懂孩童,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离去,似懂非懂,只知道“就是再也见不到了”,连纯粹的伤心都无法形成,只隐隐被压抑的氛围影响。
姥爷当日的情绪一直非常平静,头脑清晰,事事安排有条有理,妥当招待来参加葬礼的亲戚。只是回到家后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一会儿忽然叫我过去,问我知道不知道苏轼,说教我一首他怀念亡妻的词。
就这样,我靠在姥爷的腿上,听他沉声诵背: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他又逐句给我解释其中的意思,而母亲与舅舅,在客厅里,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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