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省成本，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商都懒得用光滑精致的大块儿琉璃瓦做阁楼的顶了，而是直接蘑菇顶换平顶。农村那种手工的小蓝瓦更没人待见，不过，它很难让人忘记，它曾经那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里。
蓝瓦片覆盖在农村瓦房的最外层，是瓦房的神经末梢，它的颜色就是天之蓝，它最先感知着上苍给予众生的恩惠，经受着雨的洗礼，雪的滋润，风的爱抚。
那么多天蓝色的精致瓦片儿整整齐齐地手挽手肩并肩排列着，像许许多多会说话的生命。用“鳞次栉比”形容一点儿不过。但是，你可知道，这些巴掌大小物件儿的制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制造瓦有另一个名字，叫“垒瓦”，儿时我的一位邻居精于此行，我曾经近距离观察过“垒瓦”的过程，至今稍有印象——
首先，制瓦的原料——泥土要过细眼筛子，草根树叶硬土块儿一并筛去；黏性、沙性土质配比要恰当，搅拌得到家，光脚或穿着胶鞋在泥堆里来回踩踏，一直到泥堆透亮圆润，扯起来有黏条为止——程序比脱土坯要复杂得多。
制瓦有模具。两层，内层陶器外层是能活动的窄木板钉就，均为圆筒状，“垒瓦”时，中间塞泥压实，少时小心抽取内外模具，剩下圆筒状瓦坯晾至半干轻击，即可裂为四块儿弧形小瓦坯，取过来摞成通风的“花墙”（也许“垒瓦”来源于此吧），在太阳下晾晒几天即可，最好在有风的天气里风干更好，这样不易开裂。
瓦坯和砖坯一样，晾晒完成就装窑煅烧，三天三夜后停火洇水，几天后蓝丝丝的新瓦就出窑了，手指弹弹，叮当脆响，着实喜人……
这边新房还在紧锣密鼓地施工中，当“木实”撑起的框架穿上了苇笆这件外衣，蓝瓦就该上阵了，苇笆上糊一层厚厚的黏泥，就该往上“搲瓦”了，
“搲瓦”可是需要技术的，趁着粘泥的湿性，要把那些巴掌大小的瓦片由屋脊顺势而下，不但纵向相压，横向也得有次序地彼此衔接，以利于日后雨天顺利排水。三间房数千块瓦片，彼此间不能有丝毫空隙，要不即使一时半会儿不会漏雨，时间一长，雨水势必会溜进瓦楞，渗透粘泥，洇湿苇笆，积少成多，滴滴答答，淌在屋内的某个地方……
“搲瓦”到最后的房檐处也有讲究，瓦房的前脸房檐收尾分两种，“出檐”与“窝檐”。前者的房椽露头，前墙与上盖间留有空隙，“小猴儿小猴儿，藏屋里露头儿”这个谜语说的就是“出檐”下露出的椽头，这种房屋通风性能良好；“窝檐”相反，前脸是封死的，显得整齐美观，但房内空气流通性差。
不管“出檐”还是“窝檐”，到收尾都得用到另外两种瓦——“勾”和“阳峄”，这两种瓦片除了个头小一些以外，还在边沿多出一个下垂的三角形“雨帘”，为美观起见，上边会印有简单的流苏图案，这是方便疏通雨水、不至于倒灌房檐而设计的，只不过“勾”更小，“雨帘”角度更大，几近直角。“搲瓦”时“勾”在下，“阳峄”在上，紧密结合，既实用，又起装饰作用。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和“和搅木实”、编苇笆、搲瓦……盖房子的各个环节都有出类拔萃的能工巧匠。搲瓦师傅得罪不起，否则他会跟你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据说有一家娶媳妇盖新房，主人怠慢了搲瓦师傅，老师傅就在房上稍微做了手脚，到雨季来临，整座房子其它地方安然无恙，唯独新媳妇床铺上方滴水不止……请来搲瓦师傅，二话没说，搬梯子上房，只撤换了一块瓦片即止住了漏雨，当然这是少不了一顿酒席的——搲瓦师傅偷笑了。
后来机制砖窑普及，农村的土窑失去了作用，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人们盖房子用大型机窑烧制的大块琉璃瓦，美观大方、结实耐用。老房翻新，拆下的小蓝瓦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它们基本没了用途，有的和砖头一起被垛成了院墙；有的一摞摞立着埋在地下铺成老院子的小路；最抢眼的是极个别的被做成花瓣或太极样式的镂空图案，在农村的临街墙壁上展示着落幕前最后的荣华和美丽……
至于“垒瓦”师傅，早已被岁月和当年劳作的透支磨蚀得白发苍苍，佝偻着腰身蜷缩在老瓦房旁街角的旧石磙上眯着眼打瞌睡；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建筑承包商，在县城里盖那些不用一片蓝瓦的平顶高楼。
2026.03.14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