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杨,是我看到的最张扬的树。所以它才会叫这个名字的吗?
首先张扬的,是它们的爱情。
每年春天,雄性的杨树会率先开花,成熟之后,花药轰然裂开,花粉飞散而出,然后雄花序黯然萎谢,散落一地深褐色的毛毛虫,如同高歌奋进的求爱战争后,四处蜕下的滚烫弹壳。
在猛烈的攻势下,穗状的雌性花序矜持地开出细碎的小花,欣喜地接受了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绵密爱意。
杨树是雌雄异株,花亦为单性,它们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举示爱,方能追逐自己的幸福。
它们的孩子,则有着更加飞扬的个性——每一朵小花发育后长成一个小蒴果,里面包含着白色絮状的绒毛,绒毛中间藏着一些芝麻粒大小的种子,漫天飞扬,或浪漫地在空中轻舞荡漾,一朵朵在人们的手中调皮地滑过;或急切地在风中疾走狂奔,一团团如暴风雪般砸向车窗。
当所有的孩子都安营扎寨,或回归尘土,杨树深绿的叶子已然哗啦啦长满一身。从现在开始,整个夏天和秋天,它们的歌声将高高飘扬。
杨叶上有硬挺的蜡质,叶面大,数量多,角度合适,层层叠叠,片片关情,只要有小风吹过,噼噼啪啪便如热烈的掌声响起;风大一点,更激动不已,嘈嘈切切似暴烈的潮汐起落。
古人对“轻似吴绵淡似霜”的杨花充满伤感的理解:“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对响彻昼夜弦歌不绝的杨叶则心怀悲切的愁怨:“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因为常在墓地种植,民间把这种声音称为“鬼拍手”。
如果说杨的字音,标明了它昂扬挺立的姿态和张扬狂放的性格,那么,它的字形更寄寓了它的生长习性。杨,从“易”,表明它容易种植。《韩非子》引用战国时期《惠子》一书的记载,说:“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
而现代社会,在北半球的温带、寒带地区,由于生长迅速,到处看得到整齐高大集团军般矗立的杨树,或用于林荫行道,或意欲防风固沙,或旨在工业用材。
如果不算现代建筑,杨树,应该是北京的天际线,因为它们总要比别的树高一头。只要还有瓦蓝的天空,就总能看到杨树们列队欢呼,或纵声齐唱。阳光总能从它接近45度倾斜的叶面反射出来,如海上粼粼的波光;热情总能从它手臂般高举的枝头释放出来,如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
在基督教里,耶稣被钉死在欧洲山杨做成的十字架上,犹大也在同一种树上自缢身亡,杨树在欧洲文化中背负了沉重的罪恶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杨树在中国典籍中承载了太多的离愁别绪;而我们这代人都接触过的一章名篇所表达的政治寓意,又与这些都大异其趣。
而我,只是偶然从一个字的发音和形状上,窥探到老祖宗神秘的智慧,如同从一片杨树细细的叶脉上,揣想它深埋在幽暗的地底下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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