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人每日坐在街角的霉墙下,骆爷和小姐在后,两个伙计在前,小姐低头缝缝补补手里没停过,俩伙计不吆喝,不招揽,不做声,每日清晨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把各类药材码放在一块五尺见方的白绸布上。骆爷则在后头掏出一支斗柄翠绿如玛瑙的烟斗,斗钵足有小碗那么粗深。
刚来那几天,这一伙四人成了青炉街街坊每日闲聊的话题,日子久了倒也罢了,直到他们生意越来越好,街头霍家药铺的公子不答应了,自家在这条街淌了有好些年头了,一支独大。
这些日子骆仁白这一伙没少引起注意,人们尽往他们那儿去了。也不知什么原因,也没个名头,连间正儿八经的堂屋都没有,每天在街尾露天就这么摆着摊儿,天微亮四人就出现了,夜将至四人收拾了往街外去了,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不过时日长了七邻八里的都到这儿来买药。
骆爷卖药有个习惯,一定要见见使药的人,有病的没病的,花发的黑髻的,富贵的贫穷的,不管是谁,谁用药就得要见见谁,看着有些像看病,不过从不号脉也不询问。走近一尺愣生生盯着对方看。
这事儿也引起过不少的尴尬,不过日子长了都以为这是骆爷一嗜好什么的,百姓也就不放心上。直到有一天霍公子让下人去买了几包药,事后带了几十号人招摇过市骂骂咧咧的说是姓骆的不问是非,药都抓错了,把少奶奶吃的头昏眼花卧床不起。
“少奶奶的药是我亲自抓的,那日我也去看过,并无大碍。不知霍少爷怎么说我们抓错了药?”骆仁白不紧不慢撵着手里的烟丝,也不抬头看。“别废话,我当日明明让你们抓的是牛蒡,等我夫人吃完了人不对了,我拿过来一看原来你们给抓了元胡。
如今这等祸人,你们给个说法,不然你们以后这生意也甭做了!”骆仁白也不说话,撵好了烟一把把的往烟斗里塞,“那么,你想要我们做何交代?”塞好烟丝,骆掌柜终于抬头看了看霍启。
“哼!这话得问你,做生意做出这等误人性命的失误来,你们还有脸在这儿卖药?”骆仁白没再答碴儿,点着烟抽了一口,放下,从箩筐中顺手拿起一柄五寸铜匕首,那是平日俩伙计野外割药草用的。
众人还没留神,骆仁白已经撩开了膀子,再一看另一只手里的烟斗已经顺势丢在了旁边的箩筐里,眼看这手已经高过脑袋,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听得砰的一声握着匕首的这手已然落在了前方伙计坐着的圆木桩凳上,旁边看热闹的少妇惊愕一声:“啊!”一柄短刀就这么直直的钉在了木桩上一动不动,再细看,木桩上似有变化,一滩红色的液体已经溜出掌缝,四面流淌开来。
再看霍启整个吓的不轻,“你……你干什么?”霍公子是来吓吓人赶人走的,如今见到这架势哪还有了方寸,圆睁双珠,全身绷紧。
众人都惊愕了,直直瞪着骆仁白。骆爷竟坐了下来,捞起旁边烟斗让小姐点着了。小姐整个豆蔻少女,竟面无改色,无动于衷。爹爹让做什么手脚干净利索。
“家夫人病因我而起,这一刀算是我的补偿,如若还不够,接下来的七日我们全部的盘缠都会拱手相送。只是劳烦霍少爷有胸有量,给个活路。不再计较即是!”
骆仁白右手握着烟斗,左手按在木桩,鲜血直流,口中青烟袅袅不快不慢。“你……你在……”一会儿的功夫霍少爷急火上头话都无法出口。“我……我们走!”拨了开人群莽莽撞撞的冲将出去。
“稍慢!”骆爷叫住了霍启,他回头,“今日误抓药酿成大错,今后无颜再给霍少爷家抓药,霍家的生意我们忧心不安,以后也就不接了!您自便。”
这事儿不小,那几日整个青炉炸开了锅。也算作茧自缚,霍爷手下几个人醉酒说漏了嘴,乡里乡外都知道了这是霍家使坏故意刁难人家。结局是没人再去霍家药铺了,经营了几年的霍家一夜之间在青炉街失去了信任只得举家搬离了这里。
事隔两日,青炉街“里正”,携多名乡绅,齐齐来到街尾霉墙下,打礼作揖,一致请求骆仁白一行正式落地青炉里,当间朝南的堂屋整好空缺了多年,乡里自行打扫收拾过。月钱减半,税收看收入即可,算是把骆爷安顿在了青炉街。
这青炉算是来了个“奇人”,“药家正”的牌子就是信誉。人都食五谷杂粮,可骨子里都像吸了不同的精神,骆爷的事儿摆在这儿,人都钦佩甚至害怕。这骆仁白,一不生气,二不妥协,三不死板,说是王者风度不为过。
那天秋正觉鼻青脸肿的回来,撩杯甩碟的见谁都不给好脸,骆仁白也不恼也不急。“东头红瓦甄家有包药你给送去,慢点不急。”骆爷坐堂屋正对门椅上,照常抽烟喝茶。
秋正觉也不吱声,接过伙计递来的药包飞奔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这第二包还没包好你就回来了,难怪客人都叫你飞秋嘿嘿。”伙计马观笑道。又递给他一包。
“二道街边李家还有一包你给送去,慢点,不着急。”骆仁白瞟了他一眼,秋正觉头也不回,又匆忙飞奔出去了。又不到一会儿功夫回来了。“嗯……你喝杯水,这里还有最后一包,霍家对门孤独二老需要这药。”“不渴,我去送药。”
一溜烟又没了人。没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低着头也不看骆仁白,径直想往后屋走。“等等,甄家开门拿药的是家丁杜福还是赵禄?”骆仁白冷不丁的问秋正觉话,秋正觉怔住了,竟回想不起来,也不动换,瞪着眼直直看着前方。
闷了口烟,骆仁白又问:“李家门口那鸟倒是好玩的很,前日听说李先生又从外地托人买进一只画眉,那笼子里换了否?”伙计打着算盘,骆仁白嘬着烟,秋正觉楞住不动,一句都答不上来。
“孤独二老该年近耄耋了吧,不知道身形还康健否?”说毕也不等秋正觉回答,骆仁白站了起来,转身往后屋走,“快是好事,不过快到不识街长里短恐怕无益。”“我只专心做我的事,张家长李家短的又与我何干?”秋正觉回道。
“打打杀杀的事我不熟悉,不过我知道一味药草能治病不止一二,能害人也不止一二,任凭我穷尽岁月或许也未必能摸清它所有的利弊,所以能细则细不为过,尽可能小心谨慎,毕竟物我不相知,全凭赌。”
一通话说的秋正觉紧眼蹙眉,思绪飞扬,“干爹你知道我……”“这街里认识你的人还少么?”“什么样的药草治什么病,这干爹您不是最懂么?为何说全凭赌呢?”秋正觉十分不解。
“前年清明,一包天麻治好了西街钟婶的头痛,同年八月初,也是一包天麻,林家小儿的头痛是治好了,可当夜突然暴毙。干爹我也不解。”骆仁白吐出烟轻叹一声。
“一味药治好了十个人并不意味着第十一个人也能被治好,人不同,体况不同,生活习性不同,这种种因素就成了赌博的筹码,至于赌哪块,就看你能耐了。”说毕骆仁白转身走了,“雨儿有事找你,得空去一趟吧。”秋正觉站着想了好久,不是马观提醒差点忘了去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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