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这一天的三仙湖是以诗经开头的,绕三仙湖而行的诗人们动用全部功力,企图将匍匐水面的荇菜、睡莲和荷叶从远古唤醒。赵望天叫道,动了,动了!张原野说,有风刮过。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与《凤求凰》陆续响起,诗人们像念诵咒语一般用力,那荇菜的叶子只是轻微一动,睡莲越睡越迷糊,只有荷叶努力回忆,为什么世界变成污泥,让它从中钻出来还要保持清纯,这是哪个王八蛋的安排和规定?
客人中有一美女,叫罗敷,出场了,她琅琅念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秦罗敷……每一个字和词组合得那么自然、优美,像花雨满天,像舞姿。那荇菜终于抵抗不住,开出黄色小花,用自己的美丽、含糊与罗敷美女抗衡。那一时刻,睡莲也清醒过来,荷叶坚定了信心。有时候,美丽与美丽就这样互相般配与映衬。
这一天的秋色浓郁,浓郁到两阳相接,非得把人托举到半空之中不可,民间唤之为重阳,有登高习俗。我们与客人环三仙湖一圈,如同一帮虔诚朝圣的藏人,只不过他们用肉体,我们用心灵,他们用意志,我们用审美和浪漫的情怀。有云蒸霞蔚,有脚步奏响山石,也有空山松子落下……水中的一切,山中的一切,天空的一切,不分彼此,都是三位仙人雕刻在石头上的痕迹,也是他们映射水中以及人间的投影。
这一天的马陵山是以聊斋志异开头的,当蟹、蛇与蛤蟆修炼出人的模样与智慧后,便与过往士子命题作文,以文会友,并帮助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押中考题,从而金榜题名。这是蒲松龄先生记录的马陵山故事,三仙名为介秋衡、常丰林、麻西池。其实,这个故事不是单一的故事,而是一再发生,比如这一天,我们接待来自沭阳的朋友,沿仙气缭绕的三仙洞和三仙湖逍遥而行。此刻,三仙的名字变为赵望天、王种茶、张原野。他们起初用蟹、蛇与蛤蟆的模样隐藏自己,装得普普通通,后来忍不住叫道,以马陵山的秋天为题,撰写诗歌和文字。
其实,从蒲松龄的时代起,每天的马陵山都是以文章开头的,只是游客们脚步匆匆,并不知道三仙故事的内涵,也不知道三仙化为士子,只是以写文章的方式点拨庸碌的众生。如果没有文人的重新创造和赋予生命,一座山只是众多石头的聚合与规定,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当然还有著名的岳阳楼、腾王阁等众多的亭子。
经蒲松龄一创造,马陵山就由石头的山变成文字的山,文化的人,永恒的山。无论年代,路过马陵山的人,都会得到三个神仙的指点,告诉你如何写出一篇精彩绝伦的文章。这也是我们这帮人虔诚朝圣的原因之一。
这一天的马陵山也是以众多植物开头的,赵望天说,不认得山中植物,来一百次也是白来,这个诗歌爱好者与众多植物打招呼,并借助手机一一认出它们的名字,柏麻、枫杨、海桐、红枫、一年蓬、旋覆花……
那丛灌木叫七里香,我怎么会认错呢?我和赵望天的争论结果就是海桐就是七里香,七里香就是海桐,它们是同一种植物的两个名字。
在我的潜意识中,海桐是做桌子椅子的材料,七里香不但香飘七里,而且早早飘进了一个孩子的心中。我买的第一本诗集就是席慕蓉的《七里香》,那时候,我是个在山脚下读书的中学生,这个懵懂的中学生突然明白花香就是诗香,诗香也是花香,只是并不明白,“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了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甜美的红色果实叫野荔枝,我像主人一样摘给客人品尝,问,甜不甜?
他们说,甜!
我像主人那样心满意足。一个奇怪的事情就是,离三仙湖较远地方的野荔枝成熟早,不如三仙湖边上的果实甜,不知道是水,太阳,空气,还是这些神仙们的原因。
赵望天努力辨认的是一种很苦的植物,连翘。春天满枝黄花的时候好认,现在落入普通的绿色的叶子,就像隐士,但赵望天说,果实起到清热解毒的作用呢。当步入人生秋天之后,赵望天对花花草草的兴趣突然转入它们的药性。他说,每一种来自自然的病,都会有一株植物把它抹去。他说,旋覆花药性向下,酸枣仁治疗失眠。但他也不拒绝大片大片的来自北美大草原的粉黛乱子草,那一天,它们就像梦幻一般把我们裹在其中,帮所有人戴上出嫁的红头巾,让我们焕然一新。
这一天的马陵山是以一场战斗和夕阳结束的,那是上个世纪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如今先人们归于黄土或站成雕像,只剩下旧磨盘,饮马糟和漆成军绿色、不知道指向哪里的大炮,指向叙利亚和以色列,似乎都不合适。
当我们以为战争早已结束的时候,战争却又一个又一个地到来,当我们以为远远观望的时候,突然发现早已经裹在其中。那么就在让我们和那些大炮在山水间假装成一棵棵青绿的树,一丛丛蓬勃的草,让诗人们来歌诵吧。
三仙洞和七真洞凝望着湖泊和游客,如同两只大大的眼睛。它们只是修行,把人的行力修正过来,对那些不合理的事情,有时候,它们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摄影师老汤说道,好,过些日子再来,落下一部分,留下一部分,红叶子更红,黄叶子更黄,那时候,更有层次感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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