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是近期无法回避且时时环绕的终极问题。
第一次对“转变”一词产生疑问,是大学的入伍动员会上,我们穿着还未授衔的淡绿色夏服短袖,听那个操着一口标准合肥普通话,嘴巴镶嵌在标准猪腰子脸上,说话唾沫星子乱飞的少校队长说:“我给大家讲两个转变,一个是从地方青年到合格军人的转变,另一个是从高中生向军校大学生的转变,你们可都记下了……”我晒得黝黑的脸呈现着一如往常的迷茫和呆滞,回答之前,我看了看一旁比我还黑一个度的张阿毛兴奋严肃的表情,也跟随大家机械式的大声回答:“记下了!”
铿锵有力的回复在那座破旧而又空旷的礼堂里来回响了三响。
最好的转变就是坚定理想一成不变
然后我就遇到了转变路上第一个小坎坷:正式训练还没撑到第五天,我这个高原来的汉子先于其他同学晕倒在了队列里,享受完奢侈短暂的一天病休后,还要继续接受那群长相野蛮说话粗糙的班长“细致温和”的操练。
说军校是男人的天堂不是盖的,没两下子都没人跟你交朋友,搞到最后,身上没点肌肉伤疤啥的都不好意思脱衣服,五公里跑进20分那也只能低头站一边,射击不打到45环以上背枪都感觉不帅了。可是我对着镜子看看自己,108斤的肉挂在182公分的骨架上,俨然没有什么壮阔感。记得那个号称是杨利伟同学壮的像头牛的军体教员在训练间隙拍着瘫坐在地瘦弱的我说:“兄弟,疼吗?累吗?大老爷们哪能上这么点训练量就不行了?疼就对了嘛,这是你的肌肉娃娃在叫饿,中午多吃馒头,它就能慢慢长成我这个样子。”说完他鼓了鼓自己粗壮的肱二头肌。我想,如果我是他,看到我充满诚意和信服,并且还有点感动的眼神的时候,估计要哭出来的。
终于在各种差点晕厥的猛练和近乎填鸭的猛吃过后,总算是有了140斤的体重,肌肉娃娃们也能一块一块的排列在身体上,宿舍的掰手腕比赛我也不是倒数第一,障碍和长跑两项的成绩也能数一数二了,这也许是转变给我带来的第一份喜悦吧。
最好的转变是磨炼自己砥砺前行
“连长,加油!连长,加油!”
在终点后面全连官兵的呐喊助威声中,我被班长老赵搀扶着冲过终点,一旁黑了吧唧令人讨厌的作训股长老黄卡了表,宣布了全连的成绩:56分26秒。
我坐在沙地上,卷起裤管,看到膝盖已经肿起一个大包,里面的热气感觉要随着心跳炸裂开来,我贪婪的喝完水壶里的水,顾不得疼痛,嚷嚷着让全连集合,拄着我的木头拐开始讲评武装十公里考核成绩,每个人都神采奕奕、冒着热气看着我,胸口还在不停的起伏,大家的眼神里是热情,也是信任,更充满了一股杀气。
讲评过后,连队登车带回,我走在队伍最后,一只手搭在军械员小高的肩膀上,他龇着牙笑呵呵的看着我,给我递了一支烟。
“成绩一般,但是士气不错,你呀就算爬也要爬过终点,不然让你的兄弟们怎么跟着你干?回去好好养伤,我看还不轻呢。”营长老刘一边开着吉普车的门,一边大声冲我喊道。
我立正大声答道:“是!营座慢走!”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老刘挥挥手走了,我猛吸一口烟:爽快!
这是我每次闭上眼回忆主官时代的时候总会第一下就浮现出的情景,所谓的苦中作乐也许就是这个小故事讲的这样简单粗糙但又真实可见吧。同时我也很难想象,高中时期那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我居然还能带住这六十几号人的连队,却也能那么洋洋自得,当然,后来我认识到,诸如类似的转变还有很多很多,它们在16年的时间里,悄咪咪的改变了我。
最好的转变是珍惜生命努力爱人
“汪、汪、汪……”
一阵孱弱而又清晰的狗叫声,我下了吉普各种寻找,终于在路边石头下面发现了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司机老王顺手从后备箱拿出一罐午餐肉,拉开盒盖抠出一块,冲着狗鼻子甩了甩,小狗一边用胆怯的眼神试探着我们,一边小脚步走向放在地上的罐头盒,闻了闻,舔了舔,终于放心的吃起来。
“这货是饿坏了,不如带它走吧。”老王说。
“等它吃完吧。”其实我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把它抱起来。
在海拔4600多米就算是夏天也寸草不生的荒地里,如果我们不救,小狗可能活不过那天,所以之后我的宿舍里多了一个自制的狗笼,里面住的那只略带羞涩的中华田园犬,我管它叫“手雷”。
越是生命绝迹的西藏荒漠里,这个小生命就显得越发珍贵。
任务第一天,端午节。那个夜晚的星空是那么干净且明亮,转头看看平静的狮泉河水,回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近心目中那块必夺之地,它们都因为标注着“中国”二字,让我们心生敬畏,也决心在危险来临时誓死捍卫。
然而,我的决策失误让车队陷入了沙地,准备不足未带工具的我们,只能用手刨,当然全无用处,眼看天色渐暗,对面亮起了十几束小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决定用软拖绳强力拽车。
我背对沙陷车,站在唯一一台能动的车侧后,用口令指挥,前车马达憋足劲的响,随着一次次发动用力,后车不但纹丝不动,而且由于拖车绳不堪重负,突然“啪”的一声,断了!原本挂在后车上沉重的拖车钩像子弹一样,紧贴我的大头,擦过我的右耳,伴随一声闷响狠狠砸在前车屁股上,砸出一个小坑,这钩子可是跟我脑袋差不多大。
“我C。”此时此刻只有这句简单粗暴的话才能代表我复杂的心情。
事后回忆总让我后怕,那晚我吃了8个大粽子,好像再也吃不到了一样。人的生命、动物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可能越是在那么艰苦而单纯的环境里,我们才能更加真实的体悟到生命的脆弱和珍贵,从那以后我就经常说着那一句:“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这个态度让我更加成熟,也进而教会我满足、包容和原谅,这也许也是我最珍惜的一次转变。
若有战,召必回
如今,这身穿了16年的军装是说脱下就脱下了,离开单位的时候居然没有丝毫抗拒,也没有任何留恋,也许是这个职业已然深深磨平了我原本就平淡无奇的性格和生活,让我回归,还会有些兴奋和期许吧。
据说最近要换发新式星空迷彩了,虽已心仪已久,但终究没有机会穿上喽。现在依然能感受到首次授衔以及配发07式数码迷彩的时候那种激动的心情。衣服貌似只代表形象,而军装已然融入我的身体。
回想当年,我发现老童少校铿锵有力的给我们讲“两个转变”,而回到办公室还要给老婆打电话说着各种牢骚,画面那么清晰,现在同是少校的我,突然明白了老童的心思,部队就是这样,你即使很讨厌,骂他一千遍,也不允许别人说它一个字的不好,当然,面对“我去当兵怎么样”的问题时,你还会鼓励后来人积极参加,最好是留下来好好干几年。
它能真正的改变、塑造、磨砺一个人,虽然离开迫不得已,但我永远感激。时间会变的,人也会老的,但是情怀不会变,这只是我人生的一段体验,却也深入灵魂,这样形似跌宕起伏的剧本,也许是我们作为人生的演员拿到的最合适的剧本。
若有战,召必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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