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展示女作者李颜的文章《妹妹出嫁了》:
“ 有精神分裂症的妹妹出嫁了,有病的妈妈稍微送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心里仍在揪着疼、、、
那年,三哥已经去了云南兵团。小妹是我在一九六九年带她一起去的内蒙兵团。那时我认准一个目标:听毛主席的话,到广阔天地去,必大有作为!这是我们青年学生唯一的道路。于是,我带着小妹(为了照顾她)一起分到了十二团五连、、、
小妹李毓身材苗条,细眉大眼,有着白净姣好的面容,比我好看多了!她才十七岁,单纯胆小,从小就像个小尾巴似地跟着我,我干啥她也干啥,还特别听话。小妹话不多,但是爱笑,笑声像金铃似地总是萦绕在我的耳边、、、
但是,我们到兵团的第二年,妈妈因为思念我们兄妹三人,旧病复发、、、父亲的腿又遭到骨折、、、我只好请假回京照顾父母。我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两个伤残的父母离开我无法生活、、、只好留下小妹一个人在连队,要独自面对一切。就在我离开小妹的几个月里,我不知道小妹身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因为我的不按时回到连队,有人开始对小妹施加压力,有人开始欺负她、、、
小妹柔弱胆小,有人欺负她不会反抗,只会闷在心里悄悄地哭、、、但她还是坚持出工、背砖、锄地、晒场,样样农活没落下、、我听要好的战友说小妹开始失眠,血压升高,爱自言自语,人变得有点不正常、、、看样子是生病了,可是请病假连里就是不准、、、战友吞吞吐吐,不敢多说。
待妈妈的病稍有好转,我心急火燎地赶回连队,但迎接我的却是连队的批判会、、、我被迫站在台前,念着不按时回队的检讨书时,心里还在惦记着小妹、、、突然一阵惊慌的呼喊声传到批判会上:李毓疯啦、、、 我扔下检讨书跑到小妹的班里,小妹已经被带走,送进团卫生队、、、待我再见到小妹时,她已经是两眼发直,嘴巴里不停地乱骂着人,不时地扔东西,蓬头垢面不像人样、、、单纯可爱、青春漂亮的小妹已经不复存在。
小妹的精神分裂症稍好的时候,她说有人让她吃掉在煤渣上的饭,不吃就打她。有人拿她打趣玩笑,还乘机乱摸她、、、因为失去理智的小妹乱骂人,有些欺负过她的人很害怕,更怕她会说出见不得人的事,于是百般刁难我们、、、后来还是大哥从北京赶来,接小妹回家看病,但是要开个病情证明,都开不出来、、、回家的治疗费用也不给报销、、、欺负小妹的人里不乏有领导干部,具体怎么欺负小妹,我这辈子不得而知、、、
后来我也病了,心里总像堵着一块石头,小妹是我带到兵团的,原本想姐妹俩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没想到反而害了她、、、大哥来信说小妹经常哭哭笑笑,撕烂身上穿着的衣服,跑出家去、、、我得知难过极了,是我害了小妹,我无法饶恕自己,也开始失眠,沉重的负罪感挤压着我、、、不久,我得了甲亢,手抖、多汗、心慌、经常失眠、、、我想请假回去看病,也看看小妹,领导也是不准、、、
小妹是一九七二年带着精神分裂症回到北京的、、、病后整整二十年,病情时好时坏,没有工作能力,没有经济来源,医疗费无处报销、、、妈妈的鬓发白了,人更憔悴、、、我忏悔自责,无法原谅自己,是我害了小妹、、、
小妹病情稍好一些时,妈妈托人给她找了一个老实的男人。小妹唯一的出路,只有嫁人、、、今天小妹出嫁了,我的心还在揪着疼、、、”
这篇文章读着令人恻隐。其实小妹李毓也是知青,只不过她在连队待的时间太短,六九年去的兵团,七一年底发病回京,结果被逐出知青队列,没有任何待遇。作为姐姐的李颜,痛心是自然的,只有这个姐姐,才会永远疼惜这个小妹,为小妹喊冤。
《逝去的笛声》作者叫张宝生,是个男知青。这篇文章也是带着忏悔的心理写的,开头是这样:
“ 是他吗?是他、、、是李毅!虽然眼前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但我还是辨认得出,这是我分别十年之久的战友啊!
今年六月,我到华北地区某省市参加一个广电会议,没想到会在街头遇到他——与我在连队亲密相伴四年的李毅!我惊喜地跑上前去,亲热地拍打着他的肩头说:“ 你看我是谁?”
他茫然地看着我,眼神痴呆冷漠、、、
“ 李毅,你怎么了?” 我惊讶地说。
他却不再理我,旁若无人地走了,一边还发出阵阵嘶哑的笑声。几个小孩跟在他的身后看热闹、、、我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地站着、、、
我怀着急切的心情,立即走访了几个病退回城的战友,才得知李毅是在我离开兵团后,精神彻底崩溃、、、过去的一幕幕霎时在我的脑海里翻腾,我也曾经打过他两个巴掌,我也曾经躲避过他,李毅的崩溃有我的责任吗?
我和李毅第一次相识,是在团宣传队的国庆晚会上。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李毅表演:笛子演奏《扬鞭催马运粮忙》。站在舞台上的李毅一米七八的个头,英俊的脸上闪着明亮传神的眼睛,威严的举手礼透着潇洒。只见他把头一甩,举起笛子,活泼奔放又热情激越的乐曲立即荡漾在大厅,那欢快又有节奏的笛声震荡着人心,人们听得鸦雀无声、、、最后是一声长长的马嘶,吹的逼真极了,最后以高亢的音调结束。观众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兴奋又羡慕地望着他。下场后我立即跑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迫切地说:你演奏得太棒了!我真喜欢你!我也爱好音乐,你收下我这个徒弟吧、、、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们在繁重的劳动中互相鼓励安慰、、、休息日我们早起,一起漫步在田野上放喉歌唱;夜晚,我们背靠着背坐在麦场上讨论未来,憧憬着有一天能够走进音乐院校的殿堂、、、我们朝夕相伴了整整四年、、、
李毅出自音乐家庭,从小享有艺术的熏陶,很有造诣。他耐心地指教我,使我的演奏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他自己更是刻苦修炼,在兵团已经小有名气,几个下放在兵团的音乐家都公认李毅有发展前途,还有部队文艺团队来征他入伍、、、但是某些领导对他有偏见,认为他出身不是红五类,是怕艰苦,不愿扎根边疆,任凭他再三请求,就是不放他、、、
更大的打击是在一次放工后,李毅出门打水,经过女生宿舍时,听到一阵嬉笑声。他无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一个女生裸露着上身在擦澡。就在此时,有女生开门出来,看到李毅立即惊叫起来,吓得李毅站在那里不敢动、、、结果被诬告他是在偷窥女生洗澡,这可是流氓事件!一夜之间,李毅就成了流氓分子。再扣上想成名成家走白专道路、不肯屯垦戎边的落后分子等等大帽子,把李毅打成了连队的反面教材,受尽歧视、冷漠和委屈、、、从此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和优美的笛子吹奏,眼见他人形消瘦,眼光暗淡,一个活泼热情的小伙子彻底改变、、、我也迫于压力和不理解,开始疏远他、、、
后来,在一次团部小学营建的劳动中,我俩被分配一组。我负责砌山墙,李毅当小工,给我供泥水,扔土坯。为了争先进,我要求李毅快手快脚。可他就是慢慢腾腾,有气无力地干着,不是溅我一身泥水,就是把土坯扔得我无法接住,一连摔坏好几块土坯。当时我不明白他是因为消瘦和失眠,身体已经很虚弱,却认为他是故意,就大声呵斥他。他也不还嘴,还是迷迷怔怔的,直打蔫。当又一块土坯掉在地上时,我终于气得按捺不住,从几米高的土墙上跳下来,揪住他的衣领,两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李毅用惊讶痛苦的目光盯着我,没有还手,也没说一句话,我这才低下头不敢看他。
不久,内蒙军区文工团招收文艺兵,我被幸运录取、、、我要走了,坐在即将开动的汽车里,我透过车窗想再看一眼,我曾经宣誓要扎根一辈子的土地时。却发现远离人群的地方站着李毅,他正呆呆地望着我、、、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心头,是不舍?是忏悔?是庆幸、、、我就这样带着复杂的心情,彻底离开了那个战斗过四年的连队。从此我和李毅各自分开,再没有见过面。想不到十年以后再见到李毅时,他竟会是这样的落魄和凄惨、、、
是谁,毁灭了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是谁将他美好的青春断送?是谁,逼他变成一个疯子流落街头?突然,我冷汗直冒,一种不可言状的痛楚直刺心头!难道知心朋友的疏远,挚友突然无情的耳光,友谊的背叛,还不足与毁灭他吗?李毅那沾着泥手印的脸,和他惊讶痛苦的目光又在我眼前晃荡、、、我突然明白我是罪人,我是不可饶恕的第二罪人,我将抱恨终身,李毅的毁灭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痛苦的回忆,使我更加痛恨那个动乱的年代,惋惜那些被扼杀的人材,我禁不住要呐喊:祖国啊,为了你的昌盛繁华,为了自由,再也不能让噩梦重演!”
作者张宝生的文章《逝去的笛声》有将近四千多字,写得有点乱,但是情真意切,是出自内心真实的抒发,尤其他的忏悔,非常感人。谢谢!
上山下乡几年,被毁掉的知青有多少,难以言说。像张宝生这样能有忏悔心理的战友,也是珍贵稀少。我知道的有些当年批斗过自己战友的知青,或者文革中打砸抢、甚至有打死人的红卫兵,无论男女,能有醒悟认识的人太少太少。
撇开这些沉重,下面让我们体会这篇有点风趣的小文,只有一千多字,题为《牧羊海轶事》,是一个叫王新生的战友写的。文中有两个小故事,一个故事题为《喝酒》。
“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北朝古老的民歌,真实地向我们描绘了北方的旷野,我被歌中辽阔的情景深深地感染、、、但是没想到,我真的会鬼使神差地来到阴山脚下,亲身体会那天苍苍,野茫茫、、、的滋味,一待就是六年。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刚到草原时的新奇好感渐渐淡泊,随之而来的是单调和无聊。要在兵团大干一场,要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雄心,也被现实击得粉碎。闲下来的时候,面对一片旷野,不知怎样打发无处可去的无聊,我们开始寻找消遣的办法、、、一次偶然的机会,不会烟酒的几个哥儿们,第一次买了一壶烧酒,几瓶罐头,躲在营地后面的荒草地上喝了起来。把酒临风,对月当歌,我们突感颇有几分男子汉的豪情、、、那次我们都喝醉了,醒来之后,强烈地感觉浓烈的醇酒和莽莽的苍原,是一对不可分割的兄弟。生活在无边无沿的敕勒川上怎能不喝酒呢?从这以后,我们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有机会就喝。没菜怕什么,一把虾皮可以喝,一把黄豆也可以喝,久而久之,喝酒竟成了我们单调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乐趣。(按语:该读书的年纪,被拦腰砸断,无聊之极,只好去学会喝酒抽烟)
喝酒也能喝出花样来,划拳、打棒、猜火柴棍,谁输了谁喝,决不饶恕。
一次,我们又凑到一起,照例是几瓶罐头,一壶烧酒。酒过三巡,我说总是划拳打棒的没意思,谁有什么新招拿出来玩玩?连里的炊事兵说:“ 我买菜时跟老乡们学会几个小曲,挺有意思,我先教大家唱。” 说着他先唱起来: “ 小小扁担晃悠悠,我担黄米下苏州。苏州爱我的小黄米,我爱苏州的大闺女,呀嘛呀嘛嘿!好不好?”
“ 好! ” 我们欢呼起来。大家齐声大唱,唱完之后大笑,使劲地划拳,使劲地歌唱,心中有了满足、、、那个有着明亮月光的晚上,和坐在荒地上围成圆圈的哥们,是我们当年的一个写照。”
第二个故事题为《跳渠》
“ 在牧羊海牧场的几年中,我们可以说没有偷懒,都在拼命劳动。牧羊海牧场位于河套平原的东北部,地处乌拉特中旗境内,紧靠阴山,当地百姓称之为后套。这里地势低洼,土地基本盐碱化,白花花一片,盐碱摊上只生长着稀稀拉拉的骆驼刺和芨芨草。我们驾驶着东方红拖拉机,拖着沉重的铁犁在盐碱地上爬犁,剖开不能长庄稼的盐碱地要种麦子。我们耙地挖渠,艰辛地挖出了纵横四方的渠道,引黄河水灌溉盐碱地。我们分成三五个人,不分昼夜地往盐碱地里浇水,一边看着盐碱又覆盖了庄稼,结果播下的种子都收不回来。平原上干旱的风吹过来,我们付出的幸苦灰飞烟灭,无偿的劳动使我们的心里非常压抑、郁闷无言、、、
一天,副班长带着我们去巡视浇灌的盐碱地,怕跑水。我们走着走着要过桥,却没有桥,只有趟水。我们不想趟湿衣裤,于是,我目测了一下距离说:“ 要跳过去不是不可能,但要费点劲、、、” 于是我们打赌,谁能先跳过去,给一盒香烟。
天津的战友何江很胖,但他说在学校时爱好体育运动,足球踢得很好,自信能跳过去。于是他晃着大脑袋,扭着肥胖的大屁股,跑了没几步,咚地一声,整个人就掉进渠水里。我们正拄着铁锹在一旁观望,突然看见何江傻乎乎地一下子跳进渠水里,溅起一片泥水,一边大喊着妈呀、、、我们立刻大笑起来,有的笑得抱着肚子,有的笑得滚在地上,我们这个乐呀。自打到了牧羊海,我们还没这么乐过,只有这一刻,我们才忘掉了烦恼与苦闷。” (能傻乐呵也不错)
《绿色的浪漫》一书里有一百三十三个故事,长长短短各有千秋,虽然有的文笔不是很理想,但都是不容置疑的真实,真实的东西就有价值。这本书没有掩盖,没有虚构,全是战友们的亲身经历,珍贵就显示在这里。不管是李颜写的疯了的妹妹,还是张宝生写的流落在街头的李毅,以及王新生写的喝酒、、、都是我们活生生的战友,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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