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奶妈守则

《红楼梦》一书中，有一个“讨厌的老货”，叫李嬷嬷。这人是宝玉的奶妈，因为小主子稀里糊涂不会管家，房内主子不像主子，丫鬟不像丫鬟，所以她也渐渐忘记奴仆的身份，经常以功臣自居，倚老卖老，以“奶妈”的贡献妄求“亲妈”的体面。最后惹得小主子也跳起来骂她，丫头们更是对她不尊重。越求体面，越没体面。

赖嬷嬷、赵嬷嬷以及李嬷嬷等都是主子们的奶妈，赖嬷嬷可能是贾政的奶妈，贾琏的奶妈是赵嬷嬷，李嬷嬷是宝玉四个奶妈中的一个，这些奶妈们因为哺育过主子得以在贾府享受特殊待遇，具有较之其他奴仆更高的起点，然而其个人能力高低不同决定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综合以上三位奶妈高、中、低档的职业表现，大致可以草拟《奶妈守则》如下，以供所有在权贵跟前伺候的贴身仆从们参考。

《奶妈守则》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追求实惠，不求体面。

女人往往都是这样，对自己奶大的孩子是有莫名的亲情，就像我们现代育儿中提倡“母乳喂养”时所说的那样，“皮肤接触有助于母子或母女建立亲密和相爱的关系”。然而，这样的亲子关系是短暂且更为单向的。往往是孩子的吮吸刺激母亲荷尔蒙的分泌，同时让母亲对孩子需求的反应更加直接从而能够及时对孩子做出回应。也就是说，孩子小，需要你，是一种生理需求。而母亲却容易生发一种所谓心理满足，这样的亲密关系本身就有些“一厢情愿”。如果在孩子成长过程中，这位哺乳的母亲无法伴随其成长，对其进行持续的教导，别说乳母，就算是生母，也一样没有什么所谓亲情。

所以，奶妈拥有的这种优待，只是贾府这样封建权贵之家的一种所谓“美德”罢了，面子工程而已。那么奶妈们就应该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不要动辄感情用事，用这“一丝”特殊之处博取什么所谓“体面”这样的非分之想。还不如以退为进，示弱卖乖，获得一些实际收益也就很好了。

你看李嬷嬷，倚老卖老，唠唠叨叨，对丫头说“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放个样，别的嬷嬷们越不敢说你们了......”——要威势要摆谱！

又说“我不信他（宝玉）这样坏了......我的血变成了奶，吃的长这么大了，如今我吃了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要优待要孝顺！

一点也不实际，她竟要的是王夫人的待遇。

相比之下，赵嬷嬷就本分多了。贾琏和凤姐吃饭，见赵嬷嬷走来，两口子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是“执意不肯”，最后在炕沿下的一个矮凳的脚踏坐了。

赖嬷嬷就更精明了，她都身为贾府房主了，却从不表功。王熙凤过生日，贾母兴致来潮，让大家AA为王熙凤热闹一番。贾母、薛姨妈慷慨解囊，每人出二十两。邢、王二位夫人说自己要矮一截，每人十六两。李纨打算出十二两。轮到赖嬷嬷，她也说自己自然也要矮一截。为什么要“矮一截”？当然不是舍不得钱，赖嬷嬷有钱得很。只是她深知位置分寸，不能多出，否则就是越位。可她越这样，贾母越是给她体面，连忙发话：“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和他们一例才使得。”

看！不要体面反得体面，为什么她是贾母都盖章的“财主”，当然是求财才会有财，她深知“体面”不如“有钱”，有钱自有体面。求什么体面，搞钱才是王道。

《奶妈守则》第二条：表达温情，不要滥情。

说到这一点，其实李嬷嬷很冤。这个“讨厌的老货”是三个奶妈中对自己奶的孩子最有真情实感的一个。

她很关心宝玉的痛痒，虽然告老解事，却常来问诸如“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当薛姨妈让宝玉喝酒时李嬷嬷竭力劝阻说“他性可恶，吃了酒更弄性”。酒过三杯，她又上来拦阻，宝玉不听，她就拿“老爷今儿在家呢”来吓唬，生恐宝玉小孩家喝了酒不受用，当然也是怕在老太太那里担不是。当宝玉被紫鹃一句试探的谎话急痛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丫鬟们将李嬷嬷请来，她“用手向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着大哭起来。而且捶床捣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的心了！”可见真情流露！

只有付出真情才会要求回应孝敬，然而宝玉其人，只喜欢漂亮的可人儿，男女倒是无所谓，但对老太婆他是绝对无情，所以他会为了袭人跳起来骂她“不过仗着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便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养着这个祖宗作什么，快撵出去，大家干净。”不由感叹，李嬷嬷这是何必？

你看人赖嬷嬷和赵嬷嬷。赖嬷嬷深知贾母对贾政的喜爱，所以从不说贾政的不是，而是时时赞美贾政，教育宝玉时还说“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惦念和关心，点到即止。

赵嬷嬷虽然不如赖嬷嬷有心机，甚至有些呆头呆脑，但至少不感情泛滥。看她说贾琏“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跐牙儿的。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燥屎......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

说“我们爷”像“燥屎（便秘）”一样光说不干、一拖再拖，这样的语态正是亲昵又不过分亲热的憨人憨语，也能博取主子两口子的照拂。

所以，表露有分寸感的关心而不是感情泛滥，才是合格奶妈的职业态度。

《奶妈守则》第三条：了解主子，进退有度。

说起来，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仆从。跟贾母、贾政的，比如说赖嬷嬷、鸳鸯等，都是有眼界广、见识高，城府、心机、手段一个都不少，所以混的都是风生水起。跟贾琏的，更因为家里有个王熙凤，所以赵嬷嬷老实巴交、不敢造次。唯有跟着宝玉这个不靠谱的小主子，从嬷嬷到大小丫鬟们，才会不讲规矩、鸡飞狗跳。

所以作为奶妈，既然无法选择主子，那就要了解主子的性情，区别对待。该恭敬的恭敬、该示弱的不要逞强，该提要求的时候不要含糊，该退下的时候就要知情识趣。

还是来看李嬷嬷，随着宝玉的长大，以袭人为首的大丫鬟们逐渐占据宝玉的心，这让李嬷嬷失落、不忿，以至于当着宝玉的面直接对袭人破口大骂：“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好不好拉出去配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这话似曾相识，再一看，与王夫人怒骂金钏儿的言辞几乎如出一辙，“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被你教坏了。”看看，李嬷嬷越界了不是？王夫人打骂勾引宝玉的姐姐妹妹们，那是名正言顺，你李嬷嬷骂人是怎么回事？而且还如此不高明，明知道宝玉这会儿正对袭人言听计从。稍微聪明点，就应该对这位小主子的德性有所了解。明明应该避开他，直接找王夫人揭发所谓“本分”袭人的“娼妇”面目，一切说不定还能起点作用。

可见，奶妈和亲妈都有“照妖镜”，甚至贴身奶妈的“照妖镜”倍数还要高些，可以照出更高段位的妖精，可是，降妖之法不可粗暴，真是要因人而异，动动脑筋呐。没脑筋的，干脆就算了，安心退休也就是了。

以上《奶妈守则》广泛适用于奶妈，司机、保姆等，还有那些把自己当保姆的亲妈，其实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