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姨死后,我娘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倾国倾城,遗世独立。
而我爹则是一代帝王,天下共主,万古留芳.
爹娘本是天作之合,只可惜某一日丧钟起,国破家亡,山河零落……
于是我爹便死去了,一人一剑,皇宫门前的尸首层层叠叠,堆得像小山一般。
我自小便知爹诗文双绝,是个风雅到骨子里的“墨客”。
可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明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 社稷, 方为正道!
我娘生得极美,一袭白衣染血,像极了冬日里的红梅。
她一边抚着我的头顶,一边安慰。
"别怕阿妩,我们生而为人,个人便有个人的缘法,你爹他也是成全了他自己……”
听宫中下人嚼舌根子说,我娘并非是元后,爹的发妻本来是我大姨。
据我娘说,大姨不但生得比她美,而且还极为幸运。
大姨不但比她早十年就认识了爹,还有幸投胎到了外祖父,大夫人的肚子里当嫡小姐.
我外祖家世代清流,规矩极其严苛,那嫡庶之别,从来就好似天堑似的横在她们姐妹中间,压得我娘从小到大,连一口糕饼,也是不敢多吃的。
"不过后来好在,姐姐她26岁便死了呢!"
每当提起这个,我娘便会眉眼俱笑,五官之中,似乎有道不清的万种风流.
打我出生便知道,虽然娘这一生只为爹添下个公主,可爹也是十分疼爱娘亲的。
在政务不忙,爹爹闲暇时,我们便如同宫外的寻常人家一样,也在宫中弄了个“假园子”。
爹和娘男耕女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爹这一生之中最宠爱娘亲,所以在爹死后,我们娘俩也最最倒霉……
城破那日新皇帝砍掉了我爹的脑袋之后,便把我与娘亲都掠进了他的后宫。
我坐在春华殿的长阶上哭了整整一夜,并无人应答我,整座宫殿,奢华而寂寞,就像一座“活坟”.
直到东方破晓,我娘才被几个人宫人,从一顶小轿上扔了下来,衣着破破烂烂,领口全是抓痕,裙摆和衣袖全被人撕碎。
娘亲双眼空洞,就像被人摄去了灵魂……
我刚要开口叫娘,娘亲却十分凶狠的瞪了我一眼,活像要吃人.
我被吓得不敢再吱声,娘亲也不肯让我搀,只自己扶着墙,一瘸一拐的缓缓往这“活坟"的内里走了进去。
“报应呀!报应……"
从此我便与娘亲长居这渺无人烟的春华殿,偌大的宫殿,只稍稍照比皇上的寝宫小一点点,却并无一仆一婢,空荡荡的,好不容易建好的,本该住一国之母,现如今却用来关押我们俩个罪人.
我见过新皇帝,三十多岁,也算年轻英武,只是他一见到我与母亲,一双俊眸就像淬了毒。
"你们既选择背叛了她,怎么还有脸生孩子!"
接着太监便死死的把我的头,按进了水盆里.
一下,两下,三下……
我小小的肺,疼得就像要炸裂开来.
“别,苦大哥,我求求你,放过她吧……若是姐姐还在,她心地善良,定然也是不愿意看见阿妩逆死于非命的!"
我大约也是疼得狠了,听不太清我娘在身后哭喊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阿妩,取千娇百媚,妩媚天成的意思。
就我这般亡国公主的尴尬境地,这封号让我爹取的,绝对不是什么祥兆……
"你没有资格这么叫我!"
新皇似乎是怒了,一脚便踹翻了娘亲。
之后的日子里,娘亲每隔两三日使会被宫人用小轿抬走,每回回来都是衣衫褴褛 ,形容憔悴.
在这皇宫之中,似乎就连门口路过的野猫都知道,我娘被新帝宠幸了,而且是盛宠不衰。
可事实上,我们娘俩每日在春华殿里,却依旧剩菜馊饭,食不裹腹,衣不蔽体。
直到一天新帝祭祖,正式称帝迁坟,昭告天下,自己的九五之尊。
我娘总算才得了几日空闲,每天只搂着我,看春华殿内的余晖变朝阳,朝阳又变成了余晖……
"阿妩,你可知这春华二字何意?"
我娘自从受了搓磨,整个人便呆呆傻傻,早没了往日“天下第一美人”的灵气。
我乖巧的点了点头:"是大姨的小字……"
在我娘的口中,我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在很久之前,大姨尚云英未嫁,无意之中救了一名身怀绝技的失忆侠士,大姨见那位侠土身上伤痕斑驳,新伤加旧痕,失忆又被人追杀,自觉这人命苦,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便擅自给这人起名为"苦哥"。
苦哥伤好之后知恩图报,也答应守护大姨三年,为大姨做了三年整的贴身侍卫。
只是在大姨入宫为后,嫁给爹爹的那一年,苦哥才不知所踪,翩然离去的.
“我就知道,在他的心中是有姐姐的,只是未曾想到,他会是新君罢了……"
娘亲忆起往昔,似乎激动之处,也是着了魔,便疯癫了起来,推开大门,便往外跑。
自我入宫之后,便被困在这春华殿内,与娘亲相依为命。
这新君的皇宫我虽不熟悉,却也怕娘亲出事,会独留我苟活,无依无靠,便也不管不顾的追了上来。
娘亲前头跑,我提着裙子在后头追,还没跑几步,便见娘亲猛的,一头便撞上了个华贵妇人。
"奴才给荣夫人请安!"
新帝不好女色,宫中妃嫔,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与朝局有利的夫人,并未封后纳妃。
荣夫人捂着嘴,掸了掸被娘亲撞上的衣袖命人左右制住我们,仔细打量。
“呦,这不是春华宫内的那两个罪妇吗?”
我一脸的不服,她大约也是看出来了,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给本夫人打!"
我眼见娘亲被他们用竹板掌嘴,几下便吐了血,便也慌不择路了起来。
"请荣夫人三思,我娘亲再不好,也是陛下的人,待圣驾回銮,若是我娘有了差池,出了三长两短,恐怕陛下那里,您也不好交待!"
夫人听了我的话,不知为何?与身边的下人立刻笑成一团。
"你这小贱人,不会以为你娘亲服侍的一直是陛下吧!"
我微微一愣,接着便听见了荣夫人刺耳的尖笑声。
"你且回去见问问这宫中所有的守门壮汉,就连本夫人身边这些个没根的玩意,恐怕早也做过了那贱妇的裙下之臣吧!"
我听了就逐渐安静了下去,只木然看着娘亲一下,两下,三下的被人打到昏死过去,待所有人走后,便只跌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生于皇室之中,又打小受爹爹恩宠,与一班皇子早早一样拜了师傅,熟读圣贤之道。
娘亲身为帝王宠妃,既受了这样天大的侮辱,为何到后来还可以坦然接受……
女子人生在世,便应该三贞九烈,这要换成任何一个普通的市井妇人,也早该殉节而去了!
那她凭什么到现在还苟活着,败坏祖宗的脸 面……
自从我那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娘亲拖回了春华殿,就一直呆愣愣地看着她高烧不退。
重病之中的娘亲口中全是呓语,一会儿是天理循环,一会儿是女鬼索命,梦里也不知到底是在哀求哪个?请人家放我一条性命……
直到她高烧到第三天以后,整个人逐渐就连呼吸也开始微弱。
我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冲出春华殿,拼了命的向人求援.
那便是我头一次见毅郡王大人了,他是新皇胞弟,与新皇的面貌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年轻些,小了几岁,更加儒雅端方,更加心软好骗。
我当街拦住毅郡王大人的小轿,跪在长街,拼了命的磕头,直到自己磕到彻底晕厥,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把一个走投无路的孝女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果然,这男人小几岁端是好蒙蔽许多,后来毅郡王不但救治了娘亲,还亲自为我母女上表陈情。
"对不起,我皇兄也只是恨得紧了……你要知道我皇兄一生勤政爱民,人过中年,到现在连个孩子也没有,便一直是在等着春华皇后……"
我以手指封住他双唇,十二三的小小少女,正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初见窈窕,又不用在太约束于世俗礼教。
"郡王放心,阿妩都懂,从前的事,说到还是娘亲不对……总归是她亏欠了姨母的……”
毅郡王大人似乎很满意娘亲能养育出似我一般知书达理的女儿,自上次见我英勇救母的义举之后,他隔三差五便要上春华殿内探望。
新帝无子,又最器重这个同母弟弟,众人见我与郡王大人走得近了,也都纷纷见风使舵,一切都开始往好的一面发展。
只是娘亲自从上次挨了荣夫人的打之后,整个人似乎傻得更利害了,每天只仇人似的瞪着我。
"阿妩,你别枉费心机了,你还这么小,要走正路……更何况新皇也是不会允许的!"
我站起身,掸了掸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一点就不劳母亲费心了,王公公让您准备好,今个傍晚,新皇那里还会有小轿来接您的!”
我吊着眼角,就这样的浪荡女人,早就被人玩坏了身子。
现如今我还肯喊她一声母亲,自是天大的功德。
我知道,娘亲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在恨我!
在那几日她重伤垂危,我原本是并没有打算救她的。
她虽伤势垂危,却也尚有一丝清明,尽收眼底。
可我却也并不在乎,不择手段,除去有碍自己的,留下能给自己助益的,连血亲脉至亲也能下得去手,这同样也是跟她学的。
眼见毅郡王大人一日比一日迷恋我,而娘亲却慢慢被败坏了身子,下体流血不止,亏空成了一具空壳。
我总以为摆脱她,便没了污点,自己便可以摇身一变,嫁入郡王府,又重新成为皇亲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于是便为娘亲自准备了一杯毒酒,娘亲看看我,此时连坐起来,也是十分费力的。
我身穿华服,也就那么眼见看,也并不打算搀扶她。
她太脏,我甚至被迫亲眼看到过她与三,四个男子交合的春宫图.
所以我并不敢伸手扶她,生怕也被沾染了,就原地杵着,眼看她挣扎,喘息。
"阿妩,这是新皇的旨意吗?
仿佛是想从我的口中得到什么印证,然而片刻之后,娘亲的双目之中,又充满了失望和 晦暗。
我尚未来得说话,就见娘亲突然,拔下脑后头钗,一下便利落地插进了自己的脖颈之中,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微咸。
"好疼呀……"
娘亲也只留下了这一句,便死不瞑目,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好像总想睁着,看我最后究竟如何死无全尸。
我十分随意的擦了擦脸上血点;“别怕,阿妩,等你与郡王大人的婚事定下来,你完全可以改头换面,重新再拥有一个体面的身份。
大概有人便是天生恶种,登台唱戏的料子吧!
我扶在娘亲灵前,痛哭绝食三天,硬是把毅郡王唬弄得一愣一愣的,眼见就要得逞。
毅郡王由怜生爱,刚答应了接我入府,却突然传来了新皇遇刺,生命垂危的消息。新皇于毅郡王亦兄亦父,他立马起程,驾前侍疾7天。
可7天后,我不但没等来新皇的赐婚圣旨,反而被贬出府,还收到了毅郡王即将娶亲的消息。
未来的毅郡王妃是丞相嫡女,出身尊贵,贤雅淑德。
我为了攀龙附凤,亲手弑母,斩断了自己唯一的退路,演了半年多的戏,装蠢卖痴,一力讨好。
可现如今他却一脚踢开我,就要另娶他人,这又叫我怎样甘心!
于是入夜之后,待我打理好了傍身的金银,便偷偷溜出毅郡王府。
临行之时,我还贴心的点了一把大火,便打马而去。
想娶亲,可以呀!
那就让他们在这一团废墟之中,行礼拜堂,百年好合吧!
正当我得意之时,却不料耳后生风,不知从哪里斜刺出一根飞箭。
箭矢锋利凶猛,当时便贯穿我的胸前,把我从马背上带了下来。
接着包袱凌落,就是一地散落宝石器皿,件件价值连城,足够我再生活三辈子都不愁吃喝!
"好疼呀!"
我也是直到现在,也才明白娘亲留下的这三个字,痛不在身,是心!
火光冲天之中,映着毅郡王手持弯弓。
竟是他要我死,就是这个曾经说过要爱我护我,托付终身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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