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小时候,过了寒食,脱了棉衣,身轻如燕。可以去嵋坞岭追蝴蝶,挖荠菜,回家包荠菜饺子,虽然见不了半点荤腥,但只要是饺子,也算是打牙祭了。
嵋坞岭上最东边的那片地是四队的苜蓿地,大片大片的苜蓿是生产队用来喂牲口的。但每年只要苜蓿顶出地面,就会被无数家庭主妇惦记。偷苜蓿是那个年代迫不得己的事,为了填饱肚子,主妇们也是豁出去了。白天,人多眼杂,夜幕降临,最好是伸手不见五指,偷苜蓿最好不过了。一帮妇女摸黑来到苜蓿地,绷住气,只听得薅苜蓿的声响。稍有动静,一个个停了手,大气都不敢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婶说,那年偷苜蓿,她被撵掉了一只鞋,光着脚跑了几里路,心就在嗓子眼上,要是被逮住,挂牌批斗,她就没脸活了。提起往事,二婶长叹了一口气,要是那年月不愁吃喝,谁还挣那怂?
我打趣,我想偷苜蓿,可惜没跟上时代。二婶嘴一撇,身在福中不知福!
苜蓿薅回来,做拌汤最好不过了。水开倒入和好的面水,大火烧开,文火让锅里的面水起泡翻浪,然后倒入淘好的苜蓿,锅里白绿相间,只一眼,便会让人口水泛滥。舀一碗捏少许盐,顺着碗边喝一口,菜香味儿顺着喉咙落在心尖上,油润滑香。
在过去,拌汤,是农人一日三餐不可少的饭食。拌汤最好的搭配莫过于浆水菜。在关中,家家都有浆水缸,一年四季各种时令蔬菜都是做浆水的好材料。做一锅拌汤,剁上一碟浆水菜,盐少许辣面少许,一口拌汤一口浆水菜,一碗下肚,浑身舒坦。
苜蓿下来了,拌汤有了菜的颜色,南瓜摘了,红薯挖回来了,拌汤有了瓜果的味道,甜甜的,粘粘的,保管你喝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拌汤,在童年的记忆力无所不能。头疼脑热,做一碗拌汤,趁热喝下去,出一身汗,病也去了大半。粑粑馍泡拌汤,对于牙口不好的老人来说不费牙还有利于消化。家里有孕产妇,做一碗鸡蛋拌汤,清淡养胃是最好的月子餐。隔壁二婆说,那年生娃产后风,一碗拌汤救了她的命,月子里,每天肚子饿得咕咕叫,没有奶水,用铁勺做拌汤,硬是养大了三个娃。
前几天母亲做了一锅拌汤,被晚辈们笑做打浆糊。晚辈们喝奶的喝奶,喝茶的喝茶,对拌汤不感冒。拌汤剩了半锅,母亲喝了三顿。关于拌汤的故事,母亲刻骨铭心。大饥荒那年,母亲每天放学,都要在路边掐野菜回家,舅婆烧开半锅水,撒上一把苞谷面,倒进一盆野菜,做一锅清汤寡水的拌汤。母亲说,太姥到死,都没吃过一顿饱饭。至今都忘不了她太姥的眼神,每顿把没有一点面星的碗舔了一遍又一遍,从不伸手舀第二碗。每当母亲把野菜夹给她,她总以自己吃饱了而拒绝。母亲说,一碗能照的见人的拌汤,几筷头野菜,就是一天的伙食。肚子饿得不敢玩耍,只有静坐保持体力,但肚子不听话,每天放学是最快乐的时候,一边掐着野菜,一边想着拌汤。菜越掐越少,母亲常常饿着肚子……
拌汤,在那个苦难的岁月,她能包容各种蔬菜,成为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救命饭,提起拌汤,怎能不叫人感慨万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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